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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工》書評:北愛少女殘酷日記,是政治小說更是一部成長小說

《牛奶工》書評:北愛少女殘酷日記,是政治小說更是一部成長小說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在整個故事中,安娜伯恩斯並不正面論歷史或政治的是與非,而是透過受害少女的內在思辨著眼於政治在人們身上產生的影響,生來便直挺挺杵在日常生活中,還未有能力理解,又巨大到不容忽視,所以會說這是一部政治小說,同時更是一部成長小說。

當時,十八歲的我,在一個一觸即發的社會中長大,其基本規則是如果沒有人強力碰觸你的身體,沒有人對你暴粗口,沒有人給你臉色看,那就是沒發生什麼事,所以既然沒事你怎會受到攻擊呢?十八歲的我並不明瞭逐步侵犯的含意和方式。我有感覺,一種直覺,對某些情況和某些人的厭惡感,但我並不知道直覺和厭惡感也算數,更不知道我對任何人或任何靠近的人有權利不喜歡或不需要忍受。——安娜・伯恩斯(Anna Burns)《牛奶工》

有些書讀起來沒什麼門檻,厚厚的內容短時間也能消化完畢,有些書卻需要雙倍耐心,適應作者筆法、進入故事情境,2018年英國布克獎(Booker Prize)得主《牛奶工》就屬後者,那並非難度,而是頻率是否相符的門檻。原文封面是被橘色、粉紅、紫色漸層晚霞染成如詩如畫般美麗的海灘風景,還有一個小小的人行走其中,但繁體中文版本的設計卻毫無共通點,一雙睜的大大的眼睛讓人過目不忘,彷彿正在無聲控訴什麼。當下有些納悶,直到找出作者的照片拼成選書首圖時,才發現,似乎盯著讀者的就是安娜伯恩斯那對會說話的深綠眼眸,給人耐人尋味之感。

安娜伯恩斯敘事語氣洋洋灑灑,多數時候書本平攤開來,兩頁滿滿的文字只分段一次,行文鮮少換氣並隱含怒意的意識流寫作方式正是門檻之一;門檻之二為作者無意明說的複雜時代:北愛問題,宗教、階級、政治與社會頻繁暴力衝突的文化背景,對一般讀者而言可能相對陌生,但也不致阻礙閱讀;門檻之三在於所有出場人物皆不被賦予人名與地名,敘述時都是採用代號或稱呼,例如大姊、三姊夫、牛奶工、真正的牛奶工、也許男友、麥XX、藥片女孩、最久的朋友、不愛任何人的男人、海那邊、馬路這一邊等,讓讀者必須在腦海裡來來回回拼湊、釐清如此扭曲氛圍下懵懂成長的青少女,真正遭逢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加諸於自身何種無形且抽象的巨大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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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AP / 達志影像
作者安娜・伯恩斯與《牛奶工》英文版書籍的合照,攝於2018布克獎頒獎典禮

關於那時後的貝爾法斯特,幾年前讀到連恩尼遜(Liam John Neeson)坦言,過去自己成長於北愛問題壟罩之下的社會,他深刻理解從被暴力對待走到開始訴諸暴力的感受,對人心的影響滲透各個層面,甚至跟隨入土後才可能停歇。看著他談論如此感受時,其實身處地球另一端的我們確實難以體會,也是在遇見了《牛奶工》之後,才得以真正潛入生活於彼時的年輕人內心,稍微體會這些人面對動盪緊繃的環境是何等無助,何等徬徨。再者,也因安娜伯恩斯並未為這些角色命名,直接抹去了他們的個體臉孔,讓整個過程成為一種共同經歷的普遍現象,因為那是屬於一代人的故事。

炸彈是不尋常。那不是意料之中的。不是可以理解或明白的,就算這裡多數人都不會擁有、從未見過、不知道它長什麼樣子、也不要跟它有任何關係。但是那東西就是符合這個地方——比妳危險地邊走邊看書更符合。這和妳是否有意識有關,而且妳的行為看得出來妳並沒有意識,因此,妳從這些角度看,從整個脈絡環境來看,那,是的,他可以而妳不可以。

喜歡邊走邊看書的女孩,喜歡慢跑的十八歲女孩,從未主動去招惹任何人的女孩,卻因為一個名為「牛奶工」的已婚威權人物監視般的騷擾,偽善的社區居民慣性以訛傳訛捕風捉影,她的一切特立獨行都成了欲加之罪;接著,又再因其選擇對流言蜚語保持沉默,進而被社區歸類為心智嚴重失常的那一類人,朋友、母親全都以責備的目光嚴加指責;她也並非逆來順受,偏偏在企圖解釋時,總會有些人理所當然地質疑她,為什麼要邊看書邊走在危險之處?為什麼要去不安全的地方跑步?為什麼要去龍蛇雜處的市區上課讓他人有機可趁?為什麼要去夜店喝酒導致被偷偷下藥?就是不懂自我保護,沒有公共精神,甚至引起別人注意,畢竟在公共場所讀書稱為不正常,但有人拿著炸藥到處亂走就很合理。

由於「牛奶工」如此人物的存在可能滲透任何國家的角落,使得公然檢討受害者的言論更令人心驚,充斥於每個看似民風保守的大小社區,不曾尊重差異,不曾包容異音,以宗教信仰、政治傾向、階級制度劃分你我,人人抱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眼光彼此猜忌、彼此忖度。置身安分守己也難以自保的動盪年代,任何一個無心之過都可能被放大檢視,即使壟罩在北愛問題下的少男少女並未察覺到自身背負的時代意識,但米蘭昆德拉言,歷史就附在我們身上,我們想躲也躲不掉,只消一個閃失,任何人皆可能成為長期將暴力視為常態的極端社會底下的眾多犧牲者之一。

在整個故事中,安娜伯恩斯並不正面論歷史或政治的是與非,而是透過受害少女的內在思辨著眼於政治在人們身上產生的影響,生來便直挺挺杵在日常生活中,還未有能力理解,又巨大到不容忽視,所以會說這是一部政治小說,同時更是一部成長小說。她必須接受現實真切比自己讀過的成堆虛構故事更加荒謬,在一團混亂、徹底迷惘、風暴平息過後,以為媽媽和周遭的人們進入某種奇特的轉變期,但其實轉變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忽然之間,讀懂了那份驚惶、倒退與脆弱,有些誤解一笑置之,有些情緒化為感動,就連晚霞也似乎柔和了起來。

一個女生獨自摸索的成長過程會觸碰到種種議題,種種矛盾,種種無力,種種憤怒,全數濃縮在作者敏感細膩的意識流內容當中,錯誤、暴力、死亡以及不安等負面情緒一度孤立了外界和自身的連結,立體刻劃其單打獨鬥、無聲抵抗的壓抑心理狀態。處於這些殘酷的生命轉折處,雖然始終得認清扭曲環境任誰都無力改變,但當幾度雨停好不容易得以回過頭來仔細傾聽,也漸漸發覺磨去稜角的自己不再那麼容易被影響,開始學會以妥協、忍受與包容的目光看待過去嗤之以鼻的荒謬,並終於尋回平衡自在的生活步調時,彷彿橫跨了時空與地域限制,看見了我們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共同成長姿態。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