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級的展示與對照:《紅樓夢》劉姥姥、《寄生上流》金家對上流社會的反應

階級的展示與對照:《紅樓夢》劉姥姥、《寄生上流》金家對上流社會的反應
Photo Credit: 《寄生上流》劇照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寄生上流》中富人會構築出一條「文化」界線鞏固自身階級,渴望被奉承,窮人則對另一個物質世界則充滿好奇驚嘆,羨慕巴結,這層對照也可以用來理解〈劉姥姥進大觀園〉「兩個(階級)世界」交會的火花。

文:吹笛人

《寄生上流》中富人會構築出一條「文化」界線鞏固自身階級,渴望被奉承,窮人則對另一個物質世界則充滿好奇驚嘆,羨慕巴結,這層對照也可以用來理解《紅樓夢》中〈劉姥姥進大觀園〉「兩個(階級)世界」交會的火花。《寄生上流》討論到的「善良」成本,放在賈府與劉氏的階級脈絡下來看,更顯現劉姥姥這個小人物可貴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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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IMDb

目標(附註:我會先整理完《寄生上流》的討論點,才進〈劉姥姥進大觀園〉,分析時會不時回扣到這部電影的概念。)

  • 賈府的「階級」展示
  • 「笑」背後的惡意
  • 兩個世界的交會火花

炫富有理,賈府的階級秀場

《寄生上流》的拍攝角度,透過金家人的眼睛讓觀眾驚嘆豪門府邸的華麗,地面上一級一級向上的光明階梯,窗明几淨,擺設滿滿「裝飾」品,瓷盤、鍋具、畫作,敏赫贈送的「假山石」也是有閒有錢的階級象徵(所以底層階級的忠淑收到的第一反應是「怎麼不帶吃的來」)。

《紅樓夢》通過劉姥姥這個來自底層階級「局外人」的眼睛,帶我們看見「大觀園」的鋪張奢華。賈府如何展示他們的階級標籤?

  • 擺設、吃穿用度鋪張浪費
  • 所有東西都交由下人慢慢端出來,顯示一種貴族感,勞務也交由旁人代理
  • 禮節繁多,身體姿態拘謹,處處講究「文化」的藝術化生活
  • 公子小姐的飲食文化,慢條斯理,細細品嘗(所以在聽到「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時才笑到噴飯,這種吃法侯門世家根本想都沒想過!)

劉姥姥的眼睛,對賈府擺設、服務、禮節讚不絕口,而賈府一貫招待的客人都是鄉進階級的人,吃頓飯也同樣溫雅,而這個「鄉野村婦」的到來,讓他們繁縟的禮節能稍稍鬆綁,不用那麼拘謹,帶來一種刺激。

Sun_Wen_Red_Chamber_17 紅樓夢 大觀園
Photo Credit: 孫溫 Public Domain in the United States

笑笑就好?「對視」的人情互動

佛洛依德:「我們笑是因為感覺優越,且出於惡意。」

《寄生上流》的幾個笑點,在戲裡,底層嘲弄有錢人好騙,有錢人嘲弄下等人生活;而在戲外,觀眾被窮人扮演的「丑角」給娛樂到,間接參與了嘲弄有錢人的痛快感,同時也笑了底層人物的窮酸愚蠢。

劉姥姥被請到「大觀園」作客,表面上媳婦、公子小姐甚至丫環待她客氣,卻都打量著劉姥姥不過是個鄉下人。《寄生上流》朴社長在嘲諷下等人的「廉價內褲」時是自居高傲的,同樣,「大觀園」上上下下找機會「笑」劉姥姥,是打趣調侃,優越感滿點。在他們眼裡,劉姥姥就是一鄉村野婦,可以當「女清客」嘲弄一番(換做一般客人,想必鴛鴦和王熙鳳是不敢捉弄的)。在眾多笑鬧過程裡,只有賈母真心體貼她,不忘叫人把劉姥姥扶起來、把筷子換回去等,而劉姥姥相當認分,因為被賈母當客人對待而願意自嘲逗人開心,不以為意。

這樣的「女清客」,絕對不是隨便一個來都能扮演,劉姥姥是見過世面的人,她深知這樣的公侯人家想聽到什麼話,說好聽話也要說對點,搞笑,也是知道怎麼做對他們而言才新鮮,劉姥姥比賈府眾人更了解他們生活的欠乏。回想一下《寄生上流》朴社長一家人:

  • 他們對知識/文化/藝術的理解?
  • 朴社長一家感情好嗎?
  • 朴太太是怎樣的人?
  • 含著金湯匙出生,朴多慧幸福嗎?

滿滿的文化擺設,有時在於「撐場」,表面看似榮華富貴,幸福美滿,內在卻經常空洞貧乏──富貴之家的婚姻基於家族利益,家人之間謹守尊卑而關係疏離,也因為禮節拘束平常不能開懷大笑。正因如此,豪門更需要靠階級的優越感彌補空虛,劉姥姥理解這層匱乏,說出動聽話讓對方高興,還能將計就計,即興演出,「翻轉」主被動位置,劉姥姥不只是「被捉弄」的對象,而是大度能容,主動擔綱演出。

寄生上流黑白版 台灣限定場次上映
Photo Credit: CATCHPLAY

兩個世界的火花:「善良」的成本

《寄生上流》讓我們看見人性的複雜,沒有哪個是「可惡」的人,但窮人會因為利慾召喚出各種貪婪、巴結討好的可憐相,為了躋升階層不惜傷害他人,把比自己弱的踢下去(弱弱相殘)。在劉姥姥身上,為什麼沒有出現這種行為?關鍵是什麼?

劉姥姥貧困,卻認分,二進賈府是為了「報恩」(答謝之前借錢),她從沒有奢想從賈府身上「進一步」撈到什麼好處,更沒有因為被招待竄上天,她自動扮演起娛樂富貴人家的「鄉下人」「丑角」,卻沒有可憐相,因為這些討好多半出於老人家深諳人情的互動習慣,也是答謝的方式,劉姥姥安分樸實、大智若愚,懂得迎合富貴心理是因為見過世面,知道公侯人家喜歡的互動方式,觀察到他們生活中所缺乏的,為他們帶來新鮮活力。

於是,人物的能量出來了。恃寵而驕的姑娘小姐們,和這位看似無知的村婦,孰高孰低?公子小姐們打扮精緻、舉止溫雅,卻不知真正的「禮」是要發自內心,對人擁有善待同理。(這就是為什麼姥姥最後說「怪道『禮出大家』」這句話時,鳳姐會疑心話中有話,連忙陪笑。)

劉姥姥與賈母,兩位厚道的老人家是這齣劇中「善良」的人物,被放在同一條水平線上──賈母養尊處優,卻始終能保持待人的體恤與善良,不同於兒孫,她體現真正的「大家風範」;劉姥姥雖是鄉下人,面對富貴人家卻能不逾越,一次次讚美賈府風雅,卻不曾覬覦,換筷子時甚至說「去了金的,又是銀的,到底不及俺們那個伏手。」這種不自卑,且能安於粗樸生活的本質,是要多大的善良堅定。

賈母與劉姥姥誰的善良比較可貴?

有學生說,深居華府不自衿自傲,一直保持對人的同理,是需要高度自覺的事情。用《寄生上流》金忠淑那句話解讀,「不是有錢又很善良,而是有錢所以善良。」賈母施恩惠的善良較沒有成本,劉姥姥卻是在困窘條件下仍善良,甚至到賈府崩頹,她也沒有改變這份人情,不求回報地照顧鳳姐之女,她的善良不只顯示人物能量,而是偉大了。

紅樓夢 A painting from a series of brush paintings by Qing Dynasty artist Sun Wen, depicting scenes from the novel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清朝孫溫所繪大觀園|Photo Credit: 孫溫 Public Domain

本文經《方格子》授權轉載,原文發表於此

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