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行海洋》:在那掛著泰國船旗的漁船上,一名消瘦男子的脖子上掛著生鏽的金屬鐐銬

《罪行海洋》:在那掛著泰國船旗的漁船上,一名消瘦男子的脖子上掛著生鏽的金屬鐐銬
南中國海上的一艘泰籍漁船。Photo Credit: 麥田出版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當他抵達曼谷東南方十幾哩遠的北欖府(Samut Prakan)時,被關在港口附近一間由武裝警衛看守的房間裡長達數天。人口販子接著以大約五百三十美元左右把隆賣給了一名船長,這個價格比一頭水牛還來得低。

宋南曾經在一種被稱作母船式運搬船的船上工作。這些笨重的船隻什麼都能載運,從燃料、食物到備用漁網和換班工人都有,船身通常超過一百呎長,作用就如同海上的沃爾瑪超市─可滿足各種目的的補給商店。當初就是這種船將隆送進了囚籠,後來也是它把隆救了出來。

行進緩慢的拖網漁船之所以可以在距離陸地一千五百浬的地方捕魚,就是靠著運搬船的幫忙。它們讓漁夫們可以在海上待上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而仍舊可以在收網一週之內就把漁獲清乾淨、裝罐並運回美國的商店貨架上。

一旦大批漁獲被轉至一艘運搬船上,它會與其他來源的漁獲混雜儲藏於甲板下的冷凍室裡。港口官員幾乎不可能搞得清楚這些漁獲的來源,實際上也就不可能知道這些漁獲是被合法僱用的漁夫捕得,或是被奴役的移工非法捕獲。

經過四天的航行之後,宋南的運搬船拉到了隆所在的那艘破舊泰籍漁船,船上八名水手剛結束在印尼海域上的兩週非法捕魚作業。隆在當時是被鏈住的。凡是有其他船隻靠近,船長就會把項圈套在他脖子上,通常每週一次。在緬甸水手和泰國資深船員之間,身為船上唯一的柬埔寨人,隆會一眼不眨地看著任何願意與他做眼神接觸的人。「請幫助我。」宋南回想起隆以柬埔寨語喃喃自語的畫面,又補了句話說,那一幕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也是他不再於海上工作的原因之一。

在隆被救起之後,一份警方後來的報告寫到他被俘虜的情形,以及他在海上好幾次被賣給不同漁船的方式。「三艘漁船圍繞著補給船,開始為了隆爭奪起來。」報告寫著。在距離岸邊如此遙遠的海上,缺工是常見的現象。在一年之後,隆又在某個夜裡被賣到別艘船上,而過程中也發生同樣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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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麥田出版提供

在朗隆被俘虜於泰籍漁船上的那些年,他的脖子上會被套上項圈,在漁船之間被賣來賣去。

在我讀過海星國際服務中心關於獲救水手的案件紀錄後,一名社工帶我到某個坐位區去見隆,樓上是一間放滿輕便小床的房間,隆和其他曾經也是船員的人就睡在那兒。隆已經在此待了好幾個月,等待被轉送到政府的安置所。他會在安置所住到政府當局有空調查他的案件為止。隆的身形既瘦又高,皮膚是乳咖啡色,上頭長了些痘瘡。他不自在地坐著不動,像是一具筆直的屍體,只透過鼻子呼吸,彷彿害怕張開嘴巴。雖然有著人的軀殼,他的眼神卻帶著永遠空洞的凝視。

知道這很可能會是我進行過的對話中較為困難的一次。我事先把一些戰術告訴我的翻譯:在你把我介紹給隆之後,一開始,我很可能會安靜地坐上十五到二十分鐘。我希望你只要簡明有禮地告訴隆我是誰,告訴他我的目標是記下他身上發生的故事。然後,我會和隆握手,你會說在我們開始之前,我需要花幾分鐘沉澱一下想法。接著我們會安靜地坐著。這個場面會很奇怪,我告誡他,但是請讓這片寧靜氛圍自行發揮作用。重要的是要建立起壓力,但願如此能讓隆變得跟我一樣渴望交談。口譯員點點頭,表示他了解我的要求。

在某一刻,我會拿出一條口香糖,我繼續說道。我會放一片口香糖在我的嘴裡,然後我也會拿一片給你,請你嚼它。這個動作是要展現給隆看,分享是可以的。我會放一片口香糖在桌上、放在隆的面前,輕輕地做個手勢,表示如果他想要就可以拿去。我可能會只是漫無目標地凝視。我可能會在我的筆記本裡潦草塗鴉。稍後,我會起身去拿幾瓶水。當我回來遞一瓶給你時,我需要你打開它開始喝,我也會做一樣的動作。是的,這一切都是非常刻意安排且事先策劃的動作,甚至是帶有操控性的,我承認。但是,我發現這麼做也可以很有效地破冰。口譯員似乎了解了,並且同意扮演他的角色。

在坐了將近半個小時之後──水喝了、口香糖嚼了──我輕輕地開始詢問隆,有關他的經驗。他說,一開始,他試著記錄在海上度過的每一天與每個月,利用一支生鏽的魚鉤在木欄杆上刻記。最後,他停止這麼做。「我從未想過我可以再看到陸地。」他說道,聲音逐漸減弱。隆接著補充說,他再也不想吃魚。當話語愈說愈多,他的眼神越過我。在某一刻,我小心地、緩慢地轉身去看他選擇把眼神落在哪裡。沒有什麼,只是一片光禿禿的白牆。

隨著他在船上工作的時間愈長,他積欠那名帶他非法越過國境的船長的債務理應變得愈薄。然而,時間只是綑緊了隆的束縛。他的人質狀態開始像一場終生監禁。他在海上累積的經驗愈多,其他欠缺人手的船長就愈是願意支付更高的金額買下他來工作。

一開始,他犯下很菜鳥的錯誤。在被俘之前,隆沒有捕魚經驗,也不曾看過海洋,他似乎比其他水手更常把漁網攪成一圈,他說道。所有的魚在他看來都長得一樣─身形小、帶著銀色─分類十分困難。由於密集地暈船,他的動作一開始很慢,但隆說,在他看到一名船長因為某人工作的速度太慢而抽打對方之後,他就開始加快速度了。

儘管隆很努力,他還是面臨嚴重的懲罰。「他被木桿或金屬桿毆打。」泰國政府的國家人權委員會辦公室(Office of the National Human Rights Commission)在他的案件紀錄上如是寫道。「在某些日子裡,他只有休息一個小時。」當飲用水變少,水手們會從裝魚的桶子裡偷走氣味難聞的冰塊。如果某個船員放裝備的方式錯誤,船長會減少那名犯錯者當天的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