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加多的凝視》:我們都是世上的鹽,有受難、死亡、退逝才有味道

《薩爾加多的凝視》:我們都是世上的鹽,有受難、死亡、退逝才有味道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溫德斯自然是懂得如何拍好電影的人,就像他所拍的對象薩爾加多,是懂得如何拍好照片的人。

透過Giloo串流平台,觀看到一部以紀實攝影為題的紀實電影《薩爾加多的凝視》,留下深刻印象。紀實攝影誠如攝影巨擘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的名言:取決於「決定性的瞬間」。這句話,幾乎成了探索攝影的經典;卻也對於劇場而言,非但具相類似的意涵,且更形關鍵。

因為,劇場恰是當下的藝術,當時間中的記憶或現實又或未來想像,在一個空的或已經過裝置的空間發生時,每一個瞬間是結合成每一個場景的核心要項。並且,每一個完整的瞬間,都因為臨場的發生,在每一次的表演中,都出現鉅細靡遺的微變,這是堪稱劇場有「魔力」的原因。

況且,劇場如同紀實攝影一樣,本質上,是無法複製的藝術:這裡指的恰恰不是沖印上的複製,而是現場的幾乎無從複製。

從這樣的角度,我們可以再次審視劇場與紀實攝影之間,近乎微妙的關係。通常,看與被看是這兩項創作的特質。如果,單單以作者論來訴說這件一體兩面的「看與被看」,一般會理所當然於看的是主體,被看是客體。

然而,這是一種主體的傲慢,我們可以這樣大膽的說。理由僅僅在於:這僅僅是看者主觀的視線,卻未見形成被看見對像的特殊時空或社會構成的背景。在紀實攝影中,即便是一幅肖像的構成,也充滿著這肖像中人物對世界的想像;更何況,眾多作品是許多人與時空共同構成的主體。

這在這部紀實電影中,被成功的處理。亦即,作為電影導演的文溫德斯(Wim Wenders),以主、客體之間具張力的對視關係,讓觀眾看見薩爾加多的攝影,如何在主客體之間互為主體的移動。也因此,當苦難在攝影的紀實中被看見時,即便被看見者佈滿死亡的恐懼或已然成千上萬的死亡,卻得以免除苦難對象被攝影鏡頭剝奪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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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薩爾加多的凝視,Giloo提供

一部紀錄片處理了被記錄的攝影紀錄者,與攝影紀錄者記錄的苦難對象,合起來是三重的對象關係與世界,所帶來的巨大衝擊,兼具著不動聲色與修辭間發生的批判性與反省性。我們稱這樣的「看與被看」是一種凝視;這凝視本身,因為也內蘊著回眸的感知,這讓每一次的凝視都是回眸,且既不是一次性地凝視,也不是可以被複製的的回眸;因為,每一次凝視,都是一次新的回眸,這也讓凝視既是一次性也是多重鏡面的反射,也形成多重性的內在對世界的反思…。

殘酷,於是帶動觀眾在看這電影中的紀實攝影作品時,既不感覺那是遙遠世界的虛擬,也不會興起參與一場消費苦難的罪惡感,或說感到荒蕪的墜落感。相反底,形成的是:對難民、內戰、自然毀害、暗黑深淵的第三世界,與對比下飽食、消費、霸權、金融殖民、排碳汙染的富裕世界,更深的批判性感知所深深催促的反思:甚麼是我們活著的21世紀死亡的真相?一個巨大的問號。

這部紀實電影《薩爾加多的凝視》是知名德國電影大師文溫德斯所拍攝的紀錄片。原文片名:《The Salt of the Earth》(世上的鹽)。內容是相關巴西攝影家塞巴斯提安 · 薩爾加多(Sebastiao Salgado)紀實攝影的一生紀錄。

這樣的紀錄片,當你看完,必將沉默良久,不會知道用怎樣的詞句或詞性來描述觀後的感受。因為,心靈已被震驚或激盪完全的包圍;然則,卻也是冷靜的開始…你開始跟隨電影的情節,展開探索的腳蹤,漸漸被巨大的沉默所帶來的震撼,催促著發出聲音的迫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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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薩爾加多的凝視,Giloo提供

從影片中,我們得知:薩爾加多於1994年離開盧安達時,面對鏡頭下數百萬人的屠殺,他以一幅冷靜的肖像臉龐,在紀錄片中說:「人類不值得活著...很多時候,我且放下攝影機,在殺戮面前哭泣…」。

另外,在導演溫德斯的旁述中,作為紀錄片導演的他說:「薩爾加多開始懷疑作為一位社會攝影師」。就這樣,影中的攝影師,以冷靜而充滿智者的淡薄表情,結束了在苦難世界旅行,回到巴西家鄉的農場,關照病中的父母;與此同時,更多是如何面對:原本綠意軮然的山林,眼前已轉變為乾旱過後的荒蕪與枯裂。這是地球暖化帶來氣候變遷對他和他家人的另一番劇烈衝擊。

於是他的妻子雷莉亞,突而突發異想,要在這片數百公頃的荒山峽谷間,重新植起樹木。十年時間,一株一株的樹苗重又在乾旱中被埋入土裡,歷經十年的時間洗禮,這一日,薩爾加多走入山林,在綠意軮然的茂密樹林間,這次他手拿的不是相機,而是一把鋒利的刀子,他將刀柄擱在肩上,像是一個返鄉的農民或者牧人,砍罰雜草後說:「我童年時,這裡有一處瀑布,我和姐姐會步行很久,來這裡野餐…現在樹林長起來後,瀑布會再回來這裡…」

上個世紀,舉世重要而孤寂的歐陸哲人班雅明(Benjamin)在其名著:「說故事的人」中論述:「水手的冒險與農夫的土地,是說故事的最典型的象徵與符號。」這比喻深得我心,也從溫德斯的紀錄電影中,獲致啟發。

無論是用文字、劇場、電影或攝影說故事的人,總之,人在旅程的終站前,必是一種回返。影片結束時,薩爾加多坐在大樹下,他家鄉已經成為人人共享的國家公園的一株大樹下。這片土地,透過他的身體與心靈的灌溉,可以連結到永恆的輪迴。「當我老死而去的時候,便是樹林新生的時候,這就是土地的輪迴。」他這樣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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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薩爾加多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