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命之間》:從「知命」到「制天命」,儒墨道法四大家對「命」所抱持的態度

《緣命之間》:從「知命」到「制天命」,儒墨道法四大家對「命」所抱持的態度
Photo Credit: Reuters/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荀韓終結了戰國亂局,這是他們師生倆共同的大突破,何止是一己的「善緣」與「好命」而已!他們「定」全天下的「緣」,「改」全天下的「命」!

文:王邦雄

本文專就先秦諸子的哲學觀點,來解析儒墨道法四大家對「命」所抱持的態度,與所顯發的智慧。

孔子講「知命」

第一個出場理所當然是春秋時代的孔子,他對「命」有深切的感受。他的弟子德行的代表人物冉伯牛身染重症,孔子前去慰問,就站在窗外,伸手拉住伯牛的手,說:「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孔子心痛像伯牛這樣的好人,竟也罹患這樣的重症,這是不合理,也不該發生的,這就是所謂的「命」吧!他的大弟子顏回,不幸短命死矣,「夫子哭之慟」,傷痛之極連說兩句「天喪予,天喪予」,說老天要毀了有待傳承下去的「道」。

所以他會說出近乎絕望的一句話:「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大道能否行之於世,此中自有時代氣運的限制。不是「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的人文教養就能扭轉。我們看孔子一生,雖「知其不可而為之」,最後直道而行的子路,在追隨老師的路上,仍不免要對著隱者人物說出了一段很悲壯的話,說我們師徒行道人間,講學不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雖時勢不可為,我們還是要堅持理想,做身為儒者所應該承擔的事。

總說一句,「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這是子夏引述孔子的一句話,人的死生,跟家族血統的遺傳基因直接關連,像心血管、血糖,甚至癌症,醫師診治時都會問家族病史,像我們家就有地中海型貧血的遺傳,從父系這邊有血糖的問題,母系那邊有心血管的問題,這就是我們天生而有的氣命。而人間行走的福報問題,這裡所說的「富貴」,跟人與人之間的緣會遇合,大有關連,這就有幸有不幸的分別了,緣會遇合涉及人間發生的偶然,不是我們自身所能主導與決定的,也不是我們所能預知的,所以人才會去求神問卜,而歸之於不可知的天意了。

面對人物死生之天生有命的限制,與人間窮達之緣會遇合的限制,孔子教導我們,「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人物活在人間,要真切體認到人物有命的有限性,與人間有緣的複雜性,前者天生命定,後者緣會不定,果真是不想定的已定,想定的卻偏偏不定的無奈,人所能做的就在修養自己,去做一個成德的君子,以人格的高度,來取代人物死生與人間窮達的缺憾,倘若不知人物天生命定與人間緣起不定的限制,就會在追求權勢名利的路上,既怨歎老天,又責怪別人,且不擇手段,也不在乎社會的觀感,那就失去了人之所以為人的品格與榮耀了。

墨子主「非命」

第二個要出場的是戰國時代的墨子,墨子站在平民的立場,而以反儒的姿態出現,因為儒家的士為貴族做事,仁者愛人有親疏遠近,那是有差等的愛;墨家講的是兼愛,那是一視同仁,沒有差等的愛;這樣的愛,天下平民才有機會,才會被在位者看到。儒家親親、仁民、愛物的理序,墨家要打破,因為親親無異是貴族愛貴族,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公平的對待天下人民!

再進一步說,光講愛太抽象了,兼相愛要在交相利表現,愛要落實,才會有實質的感受。所以墨家以「利」來界定「義」,不再是儒者所說的「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的義利之分,而是打破君子與小人二分的價值分判。所謂的公平正義,一定要落在利上,這樣的思考是很庶民的,站在為天下平民爭平等的基本立場,所以墨子高喊「非命」的口號,拒絕接受命運的安排。

在孔子「知命」的觀點之後,墨家積極的號召天下平民,要挺身出來反抗命定的論調。就因為跟天下平民站在一起,一時蔚為風潮,使得墨家集團聲勢浩大,像一支平民的救世隊伍,縱橫在列國之間。墨俠與儒士成為時代的顯學,後世的俠義道與俠客行,就在官府之外,扶持人間正義,管盡天下不平事,就是「非命」這一價值論點的志業延伸。

孟子要「立命」

第三個緊接在後出場的是儒學的弘揚者孟子,孟子說他自己內心最大的願望,就在師承孔子。他周遊列國,當面批判兩大最有權勢的君王,梁惠王與齊宣王,一點也不退讓的直對梁惠王說:「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又毫無保留的責求齊宣王說:「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孟子的陽剛性格完全展露無遺。功利離不開現實的拉引,價值層次不高,而仁義顯發人性的高貴,才能成就光明正大的外王志業。而「王道」在「以德行仁」;「以力假仁」,已墮為「霸道」,王之所以不王,不是自己不能,而是自己不為。

對於天下君王的期許與責求,如此之高,對人世間每一個人的「命」,孟子也給出了「正命」與「立命」的價值論定。所謂「正命」,就在「盡其道而死者」,若是「桎梏死者」,就是「非正命也」。有生就有死,本是實然的現象,孟子將死生有命,提升到應然的價值,做更深一層的分判,盡其道則得其正,桎梏而死則不得其正。

此外,面對生死,說「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不在實然層次去討論如何避開死亡的問題,轉而在應然層次做一存在的抉擇,要修養自身,盡其為人之道,讓此生做一翻轉,不是死亡來終結我的一生,而是我自身來挺立人活一生的尊嚴與榮耀。

從人間有緣而緣起不定來說,孟子教導我們要以「心」知言,知天下的大是大非,堅守理之所當然的本分,就可以在緣起不定中,去定住老是不定的緣;再從人物有命而天生命定來說,孟子指引我們要以「心」養氣,以理之所當然的義做為養分,養成沛然莫之能禦的浩然正氣,直下承擔人間的道義,就可以在天生命定中,去運轉看似已定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