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命之間》:從「知命」到「制天命」,儒墨道法四大家對「命」所抱持的態度

《緣命之間》:從「知命」到「制天命」,儒墨道法四大家對「命」所抱持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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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荀韓終結了戰國亂局,這是他們師生倆共同的大突破,何止是一己的「善緣」與「好命」而已!他們「定」全天下的「緣」,「改」全天下的「命」!

孟子以「知言」與「養氣」的修養工夫,一者「命」要得其「正」,二者「命」要有以「立」,而「正命」與「立命」的人文奮鬥,就以理義為價值內涵,將「命」從實然的層次,升越至應然的層次,再從有限中活出無限。從孔子到孟子,從「知命」到「立命」,已由消極轉向積極,充分反映出由春秋走向戰國的重大變局。在天下理序已完全崩潰,亟需建構一套新的價值體系,讓天下人可以在安身中立命。

莊子可「安命」

第四個是與孟子年代接近,將道家思想推向另一高峰的莊子出場。道家思想的開創者是老子,他不說天生命定,而說天生本真,命定在此反而可以保有天真;他也不說緣起不定,而說緣起總在自然中,不定反而可以給出天生自然的自在空間。

莊子承老子之後,老子看重政治,講無為而治;莊子回歸人生,講無用之用。而在人生問題的體會上,莊子反而貼近了孔子。孔子說:「死生有命」,莊子也說:「死生,命也。」孔子說:「斯人而斯疾,命矣夫!」莊子也在一段寓言說:「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大宗師〉)在飢寒交迫與病苦中問人生到了活不下去的困境,是誰逼出來的?不會是父母,也不可能是天地,那這一困境之所從來,只剩下一個沒有理由的理由,那就是「命」吧!

此外,他在〈人間世〉有一段重大的宣告:「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無所逃於天地之間。」人物活在人間,有兩大難關等著我們,一是「子之愛親」的「命」關,一是「臣之事君」的「義」關。自我的「命」關,難在「不可解於心」;天下的「義」關,難在「無適而非君,無所逃於天地之間」。

愛親之命,是與生俱來的,且從天下兒女的「心」生發認定的,當然不可解,認了自家心中的愛,等同認了身為人子的命。此既解不開,又何需解!事君之義,是在人間發生的,不論身在何處,國家權力總是無所不在,若未盡臣下當盡之義,天地再寬廣,也無自家立身之地,當然無所逃。此既逃不了,又何必逃!直下承擔就是了。

最後,莊子加上一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不論身為人子的命,還是為人臣下的義,都沒有選擇的空間,你不能讓它不發生,又對它無可奈何,也就把事君之義當做愛親之命一起認了吧,把人間緣起不定的義視同人物天生命定般,打從心坎裡一起認了吧!說「德之至」,意謂這是修養工夫的極致!莊子說是在心上做齋戒工夫(心齋),心知不起執著,人物的命與人間的義,都得到了釋放,吾心就在愛親與事君中「安」,那是不求安的安,放下了「不得已」的命,也解消「無奈何」的義,不求解也不用逃,那不安也安了!

這就是一代大哲莊子面對「命」與「義」之不安也可以安的大智慧。

荀子論「制天命」

第五位該請消化老莊又走離老莊,而另開新路的大儒荀子出場了。荀子「天行有常」的自然義,與心虛靜以知道的認知義,都承自老莊,只是「天」失去其形上性格,落在陰陽氣化中;而「心」之虛靜,也不再是超越的觀照,而落在平對的認知。故「天行有常」的現象自然,成了被治的對象,而「心」之虛靜認知,成了能治的主體。此開展出諸子百家間僅見之以認知心建構禮義法度,而將天地萬物與天下人民納入體制中運作的客觀思考。

老子「道法自然」,道不離它自己永遠如此的理則,也就是它是它自己存在的理由,如同孔子的「仁者安仁」,「仁」就是它自己存在的理由。「然」是生命的美好,說「自然」意謂「然」從自己來,這樣的「然」才有必然性,「然」從外在來稱之為「他然」,「然」落在外在的因緣條件中,終究落空,佛門就說是「緣起性空」。「緣起」依外緣而起現,就是「他然」。此所以老子認定天生自然就是真實而美好,後天人為在執著造作之下,本真失落而美好不再。

荀子卻站在老莊的對立面,〈性惡篇〉開宗明義就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此上下兩句,「性」與「偽」對顯,天生而有的是「性」,後起人為的是「偽」,意謂人天生而有的性,是沒有善可說的;人間所有的善,都是人為制作出來的。關鍵在「偽」的解讀,老莊解為人為造作,荀子讀回「制禮作樂」的人為制作,造作失真,而制作創新,荀子在此走離老莊,而另開新路。

荀子說:「聖人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聖人以後起人為的「偽」,來化成天生本有的「性」,此起偽以化性,正與「天地生之,聖人成之」的「天生人成」兩相呼應。且天生在「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成在「人有其治」,天時地財的現象自然,是被治的對象;人為的虛靜知道,才是能治的主體。能治在「偽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故所謂「人治」,就是通過「偽起」之人為制作的禮法制度,來治理天下。

佛門說緣起,又從緣起說性空,僅是負面的消極觀點;荀子說偽起,偽起正所以化性,已走向正面的積極觀點。就「緣命之間」來看,人間有緣的後起人為,若通過人為制作,建構客觀的體制規範,也可以安頓人物有命的天生命定,這或許是「有善緣的人可以扭轉命」的當代新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