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窩、銀窩、狗窩》:坐椅子是一種養成的習慣,對健康的影響也與抽菸相似?

《金窩、銀窩、狗窩》:坐椅子是一種養成的習慣,對健康的影響也與抽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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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人類在坐息姿勢方面分為兩派:高坐派(即所謂西方世界派)與蹲踞派(所有其他地方均屬之)。註儘管並無什麼鐵幕分隔這兩個世界,但兩派的人相互都認為自己無法適應對方的用餐姿勢。

但這種觀念已為美國民眾廣泛接受——至少從許多標榜「回歸自然」的廣告詞來判斷,情況確是如此。不過這是一種膚淺的觀念。只要稍加省思就能發現,所有人類文化都是人造的,烹調的人造程度不亞於音樂,家具的人工意味也不亞於繪畫。既然摘取野果照樣香甜可口,又何必費時耗力調製菜餚?既然人的歌聲已經悅耳動聽,又何必苦心研製什麼樂器?既然望著自然美景已經令人心滿意足,又何必勞神作畫?既然可以蹲踞,又何必坐椅子?

上述問題的答案是,這使生活更加豐富、更有興味,也更充滿樂趣。家具當然不是自然產物,它是一種人工產品。坐椅子是人為行為,儘管不像烹調食物、彈奏音樂,或畫畫那般明顯,但也像其他人為活動一樣將藝術引進生活。我們吃義大利菜、彈鋼琴,或者坐在椅上,是出自我們的選擇,而不是我們必須這麼做。這一點必須強調,因為有關家具(特別是現代家具)實用性與功能性的著述已經太多,大家很容易忘記桌椅其實不同於電冰箱與洗碗機這類家庭用品:桌椅應該是一種精緻生活的代表,不是一種用品。

當一個人坐在地上時,他既無舒適之感,也不覺得不舒適。他會自然地避開地上的尖石子或其他坐上去令人不快的東西,但除此之外,一處平面與另一處平面沒什麼不同。蹲踞是自然的行為;蹲踞的人既不考慮應該怎麼坐,也不考慮要坐在哪裡,原因即在於此。這並不表示蹲踞是粗俗不文的行為,因為就像其他許多人類活動一樣,蹲踞也有禮節與儀式。

舉例言之,日本人從不直接坐在地上,他們總是先安置一塊高出地面的墊子,然後坐在墊子上;沙烏地阿拉伯人則坐在精美異常的地毯上。問題的重點不在於蹲踞習俗是否較為拙劣,或較不能予人舒適感,而在於無論以日本人或以沙烏地阿拉伯人的例子而言,舒適感都未經明確表現。

坐椅子是另一回事。椅子可能太高,也可能太矮;可能抵住背部,或卡在大腿上。椅子可以使坐在上面的人昏昏欲睡,或使他煩躁不安,或讓他背痛好一陣子。椅子必須根據人體姿勢而設計,也因此椅子設計者所面對的問題,與設計坐壇或坐墊的人所面對的全然不同。家具遲早必會迫使高坐文明考慮舒適問題。

人類歷經許多世紀才終於解決怎麼坐才舒服的問題。儘管古希臘人已經發現這個問題,但它一直為人遺忘、為人忽視。研究家具的歷史學家不斷引導我們將注意力放在坐椅設計與構建的變革上,使我們忘記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坐椅使用者的改變。因為家具設計者面對的,不僅是技術性束縛——椅子要如何製作,也須面對文化性束縛,即如何使用椅子。人必須先有舒舒服服坐在椅上的意願,安樂椅才有可能問世。

椅子反映人對「坐」的願望。如前文所述,在中世紀期間,椅子的主要功能是儀式性功能。坐在椅上的是顯要人物——「主席」(chairman)一詞即源出於此,他豎直背脊、頗具威儀的坐姿則反映著他的社會地位。這種將坐椅本身與權威結合的習慣,至今仍是歐洲與美國文化整體的一部分,例如我們在談到法官座席或駕駛座時,仍然意指法官或駕駛的權威;電影導演在工作時,仍然坐在標有自己姓名的椅子上,哪怕只是一把帆布椅,上面也必定印有他的大名。甚至還有想像中的座席,例如藝術史的教席,或公司董事會的董事席等。在我任教的大學中有一位教授,在服務滿二十年時獲贈的不是一只錶,而是一把刻有大學圖章的木製安樂椅。

儘管一般人開始用椅子進行用餐或書寫等等較為世俗的活動,坐姿的變化仍極緩慢。在整個文藝復興時代與巴洛克時代,歐洲的坐椅家具儘管在數量上增加了,但在功能設計上仍受最早期那種坐椅的影響,以挺直背脊高坐的姿勢為主。甚至於十七世紀注重家居生活的荷蘭人,也仍然正襟危坐在他們那些直背椅上,兩腳穩穩踏在地上。

在路易十四統治下,法國展開了擁有非凡軍事、政治、文學與建築成就的新紀元,坐椅也於此時添加了新角色,家具的製作水準也就是在這個時代提升成為一種藝術。此時開始視家具為室內裝飾整體的一部分,過去隨意擺放家具的做法淪為歷史陳跡,家具成為陳設必須嚴守規範的裝飾。凡爾賽宮的插畫顯示,每兩個窗台之間必有一張桌子,每一扇門的兩邊必各有一個五斗櫃,每一根半嵌在牆中的壁柱基部也必有一個凳子。

由於家具的功能在於突顯並提升建築物的地位,而不在供人使用,因此坐椅的設計目的主要為了讓人仰慕,而不是為了讓人坐;這感覺起來很怪。這些坐椅就像士兵一樣,靠著牆壁一行行整齊地排列著。據說,暴虐的路易十四曾有一次責罵一位嬪妃,因為這嬪妃將一把椅子留在房間中央,忘了將它擺回貼壁的原位。

儘管椅子只具有輔助性功能,但它確實在宮廷禮儀中扮演重要角色。在一間現代辦公室中,主管坐椅的大小顯示這位主管的地位與影響力;同樣地,在凡爾賽宮,一位人士偶爾獲許使用的椅子的類型,也標示著這位人士的階級與社會地位。有幾間房只有國王才可以坐下來;在正宮寢殿中,甚至根本不設訪客坐椅。

宮中其他房間也厲行嚴格的階級規定:有扶手的安樂椅專為這位「太陽王」而設,其他人不得使用,沒有扶手的坐椅僅供國王身邊最親近的王室親貴使用;某幾位貴族可以使用沒有靠背的凳子,階級較低的貴族就只能使用不設坐墊、可以摺疊的凳子。由於這些凳子的數目有嚴格控制(根據路易十四死時發表的一份清單,凡爾賽宮總共只有一千三百二十五把這種凳子,而當時每天宮內都有好幾千人),爭凳子的鬧劇層出不窮,絕大多數宮廷朝臣也只有站著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