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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威爾・杜蘭的最後箴言》:可以永遠活下去的想法(那怕是在天堂裡)讓我怕怕

《落葉:威爾・杜蘭的最後箴言》:可以永遠活下去的想法(那怕是在天堂裡)讓我怕怕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隨著我年踰九旬,我的雄心退減了,我的生之熱情式微了。不久之後,我將會呼應凱撒之言:「我活夠了。」當死亡按時來到,當一個人已經把一生充分活過,那死亡就是可原諒的,就是一樁好事。

文:威爾.杜蘭(Will Durant)

〈我們的靈魂〉

看,到處都有尖塔聳起,有些是宏偉的城市大教堂,有些是簡樸的鄉村禮拜堂。它們無視絕望而鼓舞希望,在大地上的每個高度向天聳峙。它們在世界上每個國家的每條村子睥睨懷疑,邀請疲憊的心靈向它們尋求安慰。但這一切會不會只是徒勞的幻象?生命之後會不會只是死亡,死亡之後會不會只是腐爛?我們不知道。但只要人間繼續有疾苦災殃,這些尖塔就會繼續存在。

當我們的存在看似終了,是不是還會有什麼東西留下來?現在看來是適合探討這個問題的時機了。但我們得先定義一些名詞,包括物質、空間、時間、感知、知覺、心靈、自我、意識和靈魂。康德花了八百頁去做這件事,但因為我的心靈不如他複雜,所以即使只會用上比康德少得多的篇幅,我也很滿足了。

我把「物質」理解為佔據空間的東西。理論物理學(它已漸漸變為另一種形上學)把物質化約為近乎不佔空間的能量,但我認為這種主張無異於神祕主義。我繼續知覺到佔據空間的物體,也繼續相信不管我知不知覺到這些物體,它們照樣存在。這種觀點已經被數以百萬計的實驗和數以十億計的人類同胞證實過。

我承認,物體獨立於我知覺之外的樣子是我所無法認識的,因為凡進入我視線的物體,樣子都會經過改變,既受我感官結構制約,又會被落在物體和我眼睛上的光線所影響。但如果我假定物體是我的知覺所創造,那我就可以輕易地用約翰生(Smauel Johnson)的粗暴方法點醒自己:踢一塊結實的石頭。

主觀地說,「空間」是兩個知覺的並存,即同時知覺到兩件物體(或一左一右,或一上一下)。客觀地說,「空間」是運動的可能性與媒介。至於「時間」,主觀地說是前後相續的知覺,客觀地說是變化的可能性。不管我看見與否,樹木都會生長與凋謝;不管有沒有眼睛看著,四季都會交迭更替。即便沒有任何耳朵聽見,枯萎的大樹倒下時都會發出轟然巨響。世界不是如叔本華(Schopenhauer)所說,只是「我的觀念」:它是一個鐵錚錚的事實,而你我都是過客。

既然物質是佔據空間的東西,那我必須承認,心靈並非物質,因為我經過直接和反覆的內省,都沒發現它有絲毫佔據空間的跡象。心靈要諦視一里長度就像要諦視一寸長度一樣輕鬆。我把「心靈」定義為一有機體所有知覺、記憶和觀念的總體,有時還包括意識。所謂「感知」(sensation),是一種外在刺激或內在狀態所引起的感覺。感知可以是無意識的,並產生無意識的反應。例如當我睡著而又有人搔我腳底,我的腳趾會自然縮起來。當我們意識到一個感知,並能說出它的原因或位置時(「我耳朵裡痛」、「一聲雷響」),它就會成為知覺(perception)。

感知、知覺、記憶和觀念在神經系統皆有它們相對應的物質,但它們要依附於這些對應物質之上,而且是我們可以在內省中意識到的。休謨(David Hume)固然曾經把心靈化約為知覺或觀念之流(stream),但他對自己這番意見其實沒有認真看待。透過內省提供的直接證據,我們得知我們的心靈除了前後相繼的心理狀態外,還有著連續性和一貫性,換言之,有著一個「自我」。另外,我們可以區分醒著的意識和睡著的意識,區分知覺和記憶。這一點,一直是每種唯物主義形上學背上的一根芒刺。

在這個節骨眼,精神分析學家提醒我,我的人格和我的思想有很大一個部分是受「潛意識心靈」影響。我倒是寧可稱之為「生理自我」:它是儲存在我們神經系統裡的所有過去(甚至我們物種)的感知、行為、欲望和恐懼。這些東西有時會進入我們夢中,有時還會進入我們清醒著的意識(每當當前經驗喚起一個儲存在神經系統裡的相關記憶時就會如此)。這一類蟄伏的記憶是自我與靈魂的一部分。意識並不是整個靈魂,只是靈魂的最高成就。

靈魂有別於心靈。就我的理解,靈魂是每個身體的內在指導性和賦力性力量,存在於每個細胞和每個器官。它與呼吸緊密相連(「呼吸」和「靈魂」的拉丁文都是spiritus),如果呼吸永遠停止,靈魂就會漸漸死去。但它又不僅僅是呼吸,因為它還可以從呼吸上升為身體或心靈最精微的功能。當我內省時,我知覺到的不是只有感覺和觀念,而還有欲望、意志、野心和自尊,它們都是我之為我至關重要的部分。

史賓諾莎(Spinoza)說得沒錯:欲望是人的精髓(desiderium ipsa essentia hominis)。直到我們最終承認失敗以前,我們都是一把熊熊的欲望之火。「意志」是用觀念表達出來的欲望,而如果沒有受到相反或替代性的欲望和觀念阻礙,它就會發而為行動。個性(character)是我們的欲望、恐懼、脾性(propensities)、習慣、能力與觀念的總和。

正是靈魂或普緒喀(psyche)塑造出我們的身體和臉——這塑造過程會在遺傳基因和環境畫定的限制中進行,又會依循遠祖的塑形路線進行。當變形蟲伸出一根臨時手臂要攫住和包圍某件它想要的東西時,正是欲望塑造出這手臂。而如果這種欲望持續很多代,那胚胎的靈魂或說指導性力量也許就會產生出一根永久的手臂。對,在這一點上,我是離開了達爾文而有保留地回到拉馬克(Lamarck)。我相信,萬物裡頭都有某種塑形力量,也就是我所謂的靈魂。所以,我要再一次附和史賓諾莎的話:萬物皆有生氣(omnia quodammodo animata)——哪怕這「生氣」在石頭只表現為電子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