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拉威爾《異數》:亞洲學童的數學特別好,跟「種稻智慧」大有關係?

葛拉威爾《異數》:亞洲學童的數學特別好,跟「種稻智慧」大有關係?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中國人說:「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早起下田忙,夜夜戴月荷鋤歸,豐衣足食人安樂。」換言之,要是無法做到一年三百六十天,日日辛勤耕作,家人就沒有好日子過。對不勞而獲的孔族人或一整個冬天都在睡覺、休息的法國農夫,恐怕難以想像生活會有那麼艱苦。

文:麥爾坎.葛拉威爾(Malcolm Gladwell)

稻農要多付出十到二十倍努力

種稻最特別的一點是面積。一畝田很小。除非你曾站在稻田中央,否則難以感覺。一畝田大概就像飯店房間一樣大小。在亞洲,一戶農家一般有二、三畝田。如果在中國,一個村子有一千五百名農夫,耕作總面積則差不多是一百八十公頃。但在美國中西部,光是一戶農家耕作的土地面積,可能就有這麼大。如此看來,在中國,如是五口之家或六口之家,要靠兩畝田活下去,農業面貌必然和美國大異其趣。

西方農業向來是「機械取向」。西方農民如果想要增加產量或生產效率,就得引進更好的機械,以取代人力,如打穀機、飼草壓捆機、聯合收割機、曳引機等。因此,只要有機具,農民付出相同的勞力,耕作的面積就可以擴大。但在日本或中國,農民沒有錢買機械,再說也難以取得更多的土地,只能善加利用腦力與時間,做更好的選擇,來增加產量。

正如人類學家布雷(Francesca Bray)所言,稻米的栽種是「技術取向」:如果你願意辛勤除草,掌握施肥的技巧,多花點時間注意田裡的水位,讓黏土盤更為平整,善加利用每一吋田地,就能有更大的收穫。無怪乎有史以來稻農最為勤奮,可謂滴滴血汗粒粒米,辛勞的程度遠超過種植其他作物的農民。

真的嗎?在我們的印象裡,史前時代的人不也是每個人都要為生活打拚,才不會餓死?其實不然,以狩獵—採集營生的古人過的日子可悠閒了。現在,我們仍可在非洲波札那喀拉哈里沙漠發現,最後的狩獵—採集族群,他們就是屬於非洲土著布須曼人當中的孔族(Kung)。孔族人有各種水果、莓果、根莖類食物可採來吃,當地盛產一種叫作蒙果(mongongo nut)的堅果,含有非常豐富的蛋白質。因此,他們可說是一群可不勞而獲的幸運兒,不必耕種,就有源源不絕的食物。

種植作物的前置作業、栽種、除草、收割、儲藏,都要花費相當多的勞力和時間。孔族人也不豢養家禽、家畜,偶爾會去打獵,但不是為了捕獵野味,而是為了好玩。總之,孔族人一個星期只要工作十二到十九個小時,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跳舞、玩樂、拜訪親友,一年頂多工作一千個小時。(曾經有人問孔族人,為什麼他們不種植作物?那人大惑不解地反問:「我們有這麼多蒙果可吃,還要種什麼東西呢?」)

十八世紀的歐洲農民生活也不至於太辛苦,或許一大早起床工作,中午打道回府,一年工作兩百天,每年工作時數約是一千二百個小時。但在春天播種和秋天的收割時節,每天工作時間比較長,而在冬天則幾乎都待在家裡休息。史學家羅柏(Graham Robb)在《發現法國》(The Discovery of France)一書中論道,直到十九世紀,法國農民休息的時間比勞動的時間要來得長。

他說:「在這個時期的法國農村,百分之九十九的勞動都集中在春末到秋初這段時間。」庇里牛斯山和阿爾卑斯山的農村,從十一月降下初雪到翌年三、四月幾乎都在冬眠。而冬天氣溫很少降到零度以下、氣候溫和的區域也是一樣。羅柏繼續論道:

西北法蘭德斯地區的農田荒廢時日居多。一八四四年,涅夫勒省(Nièvre)有一官方報告提到,當地勃艮地農民在葡萄收成,葡萄藤燒成灰化為肥料,把工具修理好之後,幾乎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不動。他們用毛毯把身體緊緊地裹起來以保持溫暖,而且很少吃東西。

這種冬眠有生理和經濟方面的原因。首先,降低身體新陳代謝速率可避免食物不足造成的飢餓……在革命之後,亞爾薩斯和北加萊海峽省的官員也抱怨當地的釀酒人和農夫,冬天在家裡連一點簡單的手工藝也不做,完全不事生產,悠悠忽忽地過日子。

如果你是中國南方的農民,你不會一整個冬天都在睡覺。從十一月到翌年二月的旱季,你還有很多事要忙,像是編竹籃、草帽,拿到市場去賣,疏濬田裡的排水溝渠,修補房子等。你會叫家裡的孩子去鄰村的親戚家裡打零工。而你在家裡做豆腐、豆干、抓蛇(對中國人來說,蛇肉質細嫩,可說是珍饈佳餚)、捕捉蟲子。到了立春,又回到田地幹活。同樣大小的一塊田地,比起種玉米或小麥,種稻要付出十到二十倍的勞力。有人估計,在亞洲種植水稻的農民一年工作時數多達三千個小時

貧困中長出種稻智慧

請試著想像,珠江三角洲稻農過的生活。一年三千個小時,這樣的工作時數實在驚人,特別是這種工作很辛苦,大多數時間都在烈日下的田地裡耕作、除草。

這樣的工作又有什麼意義?首先,稻農就像紐約成衣工廠裡的猶太移民,付出的勞力和收穫是成比例的。你愈努力,產量就愈大。其次,種稻很複雜,不是春耕之後,就可等著秋收,必須集結全家人的力量,還要面臨很多挑戰和不確定的因素,像是選種、灌溉系統,且在第一次收割之時,就要立刻準備播種,以便在冬天來臨前,再收成一次。

中國農民最特別的一點就是,他們都是自動自發的,不是被強迫下田的奴隸。過去歐洲,農夫等於是為貴族做牛做馬的奴隸,只能獲得一點酬勞,不至於餓死,對自己的命運幾乎沒有什麼掌控權。但在中國和日本的農民沒受到這種壓榨,因為種稻過於複雜、辛苦,如果不是自動自發,日日到田裡勞作,就無法豐收。因此封建制度無法推動稻米經濟。中國到了宋代,由於土地制度轉為自由買賣和契約化,只須繳納一定的稅金、地租,就可自由耕作。

史學家彭馬蘭茲(Kenneth Pomerantz)說道:「種水稻不但要付出相當多的勞力,還要講求精確。你得細心照顧田地。在灌溉之前,畦面必須平整,即使有一點不夠平整,就會影響到你的產量。灌溉的時間也必須拿捏得很準。秧苗之間也得保持一定的距離,不得馬虎。不像種玉米,如果你在三月中播下玉米的種子,只要月底前有下雨,就過關了。但是種稻,你得掌握所有的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