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們衝進了國會──「安保抗爭」:日本二戰後規模最大的社會運動

那一天,他們衝進了國會──「安保抗爭」:日本二戰後規模最大的社會運動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民主不是教科書上的定義,而是不斷追求的過程,需要用行動一次又一次地定義,是一場永久的革命。它必須一直是進行式,而不能變成完成式。

眼看情勢動盪,岸信介曾經幾度想出動自衛隊(相當於日本的軍隊)鎮壓群眾,甚至一連下了幾次命令。但是職掌自衛隊的官員赤誠宗德,堅持軍隊不能與國民為敵,拒絕了岸信介的要求。如果不是這樣,安保抗爭中或許將有更多人流血,甚至有更多人犧牲。

樺美智子的父親是位大學教授。在事件過後兩天,抗議群眾在國會南門外頭架設了臨時的紀念場所。他和太太,帶著鮮花到了現場,和眾人一同悼念逝去的女兒。

眼看學生在國會前濺血,東京大學校長茅誠司也發表聲明,強調學生固然應該為激進的行動負責,但真正的問題,出在破壞民主規則的政治人物身上。他說,如果不是對現狀感到絕望,學生何須採取這樣的行動?他也呼籲,國會應該儘快亡羊補牢,回歸民主法治與責任政治的精神,才能讓社會恢復平靜。

以東大校長在日本社會的地位,他的發言自然特別受到重視。沒想到聲明一發布,日本政府毫不領情,甚至狠狠回擊。擔任文部大臣(相當於教育部長)的松田竹千代,跳出來指責東京大學忘記了自己作為教育者的身分。

Photo Credit: 朝日新聞社「アルバム戦後25年」より CC0

然而,學生們抗議「虐殺」的聲音還未稍歇,國會外頭氣氛仍然緊繃的時刻,安保條約卻在6月19日默默地「自動生效」。

原來,按照日本法律規定,對外簽署的條約,只要眾議院表決通過,就算上一級的參議院尚未表決,三十天後也會自動產生效力。從岸信介動用警察、強行表決的那天算起,這一天正好是第三十天。

抗議群眾不是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安保條約自動生效的前一天,全學連、沉默的大多數協會,和其他團體再次發起大規模抗爭,主辦單位宣稱,當天有包圍國會的現場有數十萬人,像是最後的奮力一擊。

日本各地也有不同的聲援活動。在大阪,學生們佔領的市內主要的幹道御堂筋,有人高舉著牌子,上頭寫著:「美智子上天堂,岸信介下地獄。」

只是,儘管抗議聲依舊不絕於耳,卻也無法改變什麼。

午夜十二點鐘聲一響,一切已經難以回天。在國會外頭的廣場上,有人哭了起來,有人憤怒的大聲怒吼。抗爭領導人之一的島成郎,當時擔任全學連的書記長,多年之後,他回想那一刻的情形,只記得一種無法壓抑的嘔吐感不斷襲來,讓他忍不住蹲坐在地上。

三十多天的激烈抗爭,在那一刻看來,只像是一場空。

隔一天,岸信介政府出面發表談話,宣布安保條約生效,談話中不忘補上一槍,強調反對安保的,只是社會上一小撮的國際共產主義份子,不能代表民意,並且再次重申:譴責暴力。幾天後,美日雙方正式批准、交換了條約。

反對的聲音還在努力。在野黨想用一切可能的手段,阻止安保條約生效,甚至不惜要集體辭職。他們說,法案表決的過程缺乏正當性,根本違憲。遊行和罷工也還在繼續,很多人不願意輕易離去。

可是抗爭已經在退潮。

美日雙方交換安保條約的同一天,飽受批評的岸信介,也召開記者會,宣布辭職下台。岸信介一走,更讓許多人失去了抗議的目標,民眾因為憤怒而累積的能量,失去了著力點,也開始迅速消散。

Photo Credit: 朝日新聞社「アルバム戦後25年」より CC0

轟轟烈烈的安保抗爭,就這樣失敗了嗎?曾經走上街頭的幾百萬人,難道都不算數嗎?

在運動的最高潮,曾經有東大的學生懷疑地詢問他們的老師丸山真男,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據說丸山真男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大圓圈,又在圓圈中畫了好幾個小孔。他說,「安保條約就像那個大圓圈,而人們的行動就是這些小孔。」彷彿是在說,只要反對的聲音還在,不論多麼微小,總是能夠造成一些改變。

身為日本戰後最重要的政治思想家,丸山真男對於抗爭一直是樂觀的,就算到最後依然如此。他總是認為,民主不是教科書上的定義,而是不斷追求的過程,需要用行動一次又一次地定義,是一場永久的革命。它必須一直是進行式,而不能變成完成式。

他也說,真正的公民,應該像是佛教裡的「在家修行」,不用剃髮,不用出家,不用把政治當成職業,只要多數人對政治事務保持關心,讓政治走入日常生活,而非把持在少數專業政客的手上,就能維繫民主制度的運作。從這個角度看,安保抗爭喚起了大家對政治的關心,並不能算是失敗。

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像丸山真男這樣樂觀。

6月19日凌晨,安保條約自然生效的那個剎那,丸山真男說自己只是看了一下手錶,心裡想著「時間過了啊。」

同一時間,他的朋友、社會評論家清水幾太郎則是帶著家人,在國會大門的外頭嚎啕大哭。他對安保抗爭有著很深的寄望,面對這樣結果,他無法抑制自己的挫敗感,無法不感覺到徹底的失敗。

同樣的挫敗感,也在全學連內部開始發酵,而且逐漸演變成彼此攻擊的理由。為什麼幾百萬人上街頭,卻沒有辦法得到想要的成果?全學連成員間的矛盾,隨著抗爭的落幕,變得越來越尖銳,社團內部的主流派,也成為檢討的箭靶。

他們被說是缺乏領導能力,戰術和戰略都十分混亂,甚至連抗議的目標都搞不清楚──全學連內部,對於抗爭目標向來有兩個不同的聲音,一個認為關鍵是要把岸信介拉下台,另一個則認為真正的敵人是美國帝國主義。全學連內的非主流派,大聲指責主流派從一開始,就把大家帶往了錯誤的方向,註定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