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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QR》導讀:羅馬人的歷史不僅是征服擴張與權力爭奪,更是「社區建立」的故事

《SPQR》導讀:羅馬人的歷史不僅是征服擴張與權力爭奪,更是「社區建立」的故事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公民計畫」是本書的主題,論述羅馬社區如何形成,而這故事超越王政、共和及帝國等不同政治型態。畢爾德的SPQR不是一本以羅馬為中心、政治史敘述為架構的羅馬史,而是所有羅馬人與那些成為羅馬人的故事。

文:翁嘉聲(成功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導讀】「成為羅馬人」(Becoming Roman)的千年公民計畫

瑪莉.畢爾德(Mary Beard)的SPQR涵蓋羅馬從西元前七五三年建城,直到西元二一二年卡拉卡拉諭令羅馬帝國境內所有自由人皆為公民為止,這將近千年的歷史。整書論述有史詩的規模及主題,也以史詩技法從故事中間切入(in media res),回溯過去,眺望未來。

這切入點為西元前六三年卡提林陰謀。何以?從羅馬共和政治發展來說,西元前一三三年見證羅馬擴張到達顛峰,但同年發生的格拉古斯改革卻也透露出羅馬公民為擴張所做的犧牲已經超過容忍的極限。接著西元前一一二─一○一年的北非朱谷達之戰及北義大利蠻族戰爭,充分暴露傳統共和菁英的失能及腐化;西元前九一─八八年爆發「同盟戰爭」,義大利數百年盟友不願再忍受羅馬壓榨而集體叛變。

西元前八八─六三年龐圖斯王國號召希臘人全面起義,代表行省子民反抗羅馬暴政;六三年卡提林陰謀叛變則是羅馬的內爆,是激烈政治競爭失敗下的貴族無法忍受帝國最終受益者集中在越來越小撮的一群人。這羅馬共和淪亡的故事是由外到內的連環大爆炸。卡提林叛變的重要性在於首度透露出無往不利的羅馬共和已經窮途末路;獨裁與帝國是羅馬人唯一的出路。

此時羅馬人也開始對自己的過去發生興趣,研究出如羅馬建城於西元前七五三年或共和始於推翻傲慢的塔克文等等。這些對過去的重建一再迴響著當代的政治關切,如蘇拉或凱薩等獨裁者的出現,使當代人也以類似觀點來理解過去的王政(西元前七五三─五○九年),強調王(rex)如何威脅政治自由(libertas),必須被推翻。這些王建立功業及體制,從宗教、軍事制度到至今尚存的大排水溝,而其中特別有成就者都面臨絕對權力會使人絕對腐化的誘惑。

所以羅慕勒斯兄弟相殘,以及因為野心過大而被元老暗殺分屍,然後被宣布封神登天,宛如預示後來原是親戚的凱撒與龐培的決裂以及內戰,凱薩被共和人士暗殺後封神等等。最後,這西元前六三年主人翁之一的西塞羅留下上千封書信、無數法庭及政論演說,讓我們能深入當時羅馬人的政治操作;加上薩祿斯特專題論文及阿皮安的內戰史等,讓這六三年的故事可以說好、說足、說深。西元前六三年是羅馬史的關鍵時刻。

但是從西元前六三年回顧到之前王政及共和這兩時期,都以「性侵」開場:羅馬人搶婚薩賓族婦女,開始羅馬城歷史;塔克文兒子強暴貴族仕女盧奎西雅引發推翻王政,開啟共和。世界史哪裡可以看到歷史是由性侵開始?但這其中意義呢?我想羅馬人的歷史不僅是一連串征服擴張及權力爭奪,更是羅馬社區建立(community building-up)的故事:婚姻(或其破壞)與社區建立息息相關。就畢爾德來說,這些性侵開始了從西元前七五三年到西元二一二年的羅馬社區故事,這她稱為「公民計畫」。這計畫點出羅馬何以從盤據七個小山丘的城鎮開始,最後發展成橫跨歐亞非的大帝國。

「公民計畫」是本書的主題,論述羅馬社區如何形成,而這故事超越王政、共和及帝國等不同政治型態。這解釋畢爾德對這些政體的個別特徵沒多大興趣。她要敘述公民計畫這偉大故事,需要謬思神(Muse)賜與她靈感及力量,而她的謬斯神是由四、五十年來潛心古典世界文獻及考古發掘,輔以最新發現(如分析格陵蘭冰冠、北英格蘭文德蘭達出土敘利亞墓碑,或奧斯提亞集合式住宅衛生系統排泄物中的微生物組成等)構成的。這史詩敘述羅馬如何成長,特別是從西元前四百年起到前二七二年統一義大利後,更有如颶風逐漸加速擴大,推往海外,歷經不到百年(二六四─一六八年)便統一地中海。

其中秘訣是羅馬人從一開始在擴張過程中便讓戰敗者分享羅馬公民權,讓戰敗者加入羅馬,投資自己人力物力並分享戰果;羅馬甚至吸收戰敗者中的頂尖人士加入領導階層。這累積的資源又成為羅馬下一步擴張的資本,動能不斷加強。但羅馬人為何願意分享?部分原因是羅馬是寡頭政權,權力由人數有限的強大貴族把持。所謂共和(Res Publica)是這群少數人的共和;「自由」(libertas)是這少數人爭權奪利的自由;一般平民只享有法律保障及分享戰利品。

羅馬貴族願意開放公民權給其他人,因為這分享不會動搖他們真正的統治,但會擴大資源庫。這創造出古代世界少有的「雙重公民權」:一個人可同時享有羅馬的以及自己社區的公民權。羅馬這種開放社區,歡迎外人加入,提供建立大帝國的基礎,與同時代的雅典形成極大反差:民主政治使得每位雅典公民都能直接行使最高主權;將公民權開放外人,勢必沖淡既得利益。

這種排外的立場造成希臘城邦都有亞里士多德評論斯巴達時的「公民稀少」(oliganthropia)問題,無法累積足夠資源(特別是寶貴的人力)與崛起的馬其頓王國等爭雄,而逐漸衰落。另方面,被征服族群或社區加入羅馬擴張、分享戰果的共同歷史經驗,逐漸認同羅馬,最後一起成為生命共同體。這共有的歷史經驗是「羅馬化」(Romanization)的基礎,也鞏固羅馬人的統治。

古羅馬或許可以比喻成經營理念獨特的百年企業。它擁有無敵軍團的獨家技術,以戰爭征服掠奪為主業;它過去績效顯著,對未來提供成長願景;它在過程中,除征服併購競爭對手外,也歡迎其他競爭者主動加入,成為這歐亞非跨國大集團的一部份,以接受羅馬領導來換取生存及繁榮。這休戚與共的「公民計畫」強度及韌性可由羅馬在第二次迦太基戰爭(西元前二一八─二○二年)初,雖連續受挫於漢尼拔,損失無比慘重,但絕多數盟友始終不離不棄,最後反敗為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