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敬《歐洲的感性邊疆》:烏克蘭歷史發明學的第一個祖先,哥薩克國就是這樣誕生的

劉仲敬《歐洲的感性邊疆》:烏克蘭歷史發明學的第一個祖先,哥薩克國就是這樣誕生的
哥薩克與克里米亞汗國騎兵交戰|Photo Credit: Józef Brandt Public Domai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所以,烏克蘭的民族發明也是這樣的。它把只占烏克蘭人口極少數的哥薩克人發明成烏克蘭人的祖先。這些人實際上跟那些波蘭貴族保護下的烏克蘭農民的關係,比較像是關外的蒙古人、滿洲人和關內的儒家農民之間的關係那樣。

在蒙古人撤退以後,莫斯科大公國和立陶宛大公國開始爭奪所謂的羅塞尼亞(Ruthenia)的土地。這時候,「烏克蘭」這個名詞都還沒有產生。立陶宛人是較接近於西歐的勢力。立陶宛的王室已皈依天主教,並以此作為文化上的通行證,把自己變成了西歐國家體系的一部分。立陶宛大公國驅逐韃靼人,控制了被蒙古人征服的基輔羅斯的西半部——也就是今天烏克蘭領土的大部分。

在蒙古人撤退以後,這些地方的基礎共同體主要是修道院保護下的東正教農民,立陶宛人對這些農民做了重新的組合。因為立陶宛自己的人口不足,所以需要跟立陶宛結成君合國的波蘭人的支持。他們跟波蘭人和羅馬天主教會商量以後,最初就實行了「東儀天主教」的政策,就是允許願意皈依天主教的這一部分原來的東正教農民保存原有的東正教的習慣法和禮儀。他們現在變成了天主教徒和立陶宛大公國的臣民,但是他們的生活習慣和禮儀仍然是過去東正教式的。

另外一部分就比較麻煩,就是繼續堅持自己東正教原有傳統的人,他們在立陶宛大公國以及在後來的波蘭立陶宛聯邦的政治體系中間就找不到自己適當的位置,因此自然而然就變成了輸家。後來的人把他們稱之為農奴(Serf),其實他們真正的社會地位是「被保護人」;因為他們沒有領到歐洲文明的入場券,在波蘭立陶宛聯邦的政治體系當中也就自然沒有發言權。

農奴既然沒有發言權,他們就需要有人來替他們發言;而替他們發言的首先是立陶宛的貴族,然後就是波蘭貴族,因此波蘭貴族變成了烏克蘭東正教農民的保護人。保護人沒有白當的,自然會得到很多好處,所以就漸漸地有一些烏克蘭農民覺得,這些好處讓波蘭和立陶宛的貴族占了太多的便宜,讓自己這些種地的人吃了太多的虧,他們就不幹了。

他們不願意在波蘭和立陶宛貴族的保護之下繼續種地,決心到當時還非常多的荒地上去自己碰運氣,做沒有保護人的自由人。這些人就是哥薩克人的祖先,「哥薩克」最初的意思就是自由人。但是波蘭和立陶宛的貴族就認為,他們背棄了他們的保護人,逃到荒原上去,這種做法就相當於封建主義意義上的背叛,於是就把他們稱之為「逃奴」,就是逃亡的農奴。

這個稱呼其實也是一個政治宣傳上的稱呼,因為他們當時的法律地位不是這樣的。也就是說,波蘭貴族莊園所庇護的烏克蘭農民,在法律意義上跟英法或者西歐其他國家的農奴制意義上的農奴不是同一個意思,它有很多細節上的差別。但現在不需要詳細分析這些細節,只要指出雙方之間的政治宣傳和民族構建是多麼的天差地別。

同一個政治實體——也就是哥薩克人這個政治實體,哥薩克人自己就叫做自由人,也就是說他們暗示那些仍然繼續接受波蘭保護的同胞是不自由的人;相反,波蘭貴族把他們叫做「逃奴」,也就是說他們的身分相當於是逃犯,不但不是自由人,而且還是隨時都可以被捉拿的逃犯。雙方既然有了這種關係,自然就變成敵對勢力了。烏克蘭歷史發明學的第一個祖先——歷史上的哥薩克國,就是這樣誕生的。

我們要注意,今天的烏克蘭人大多數並不是這些哥薩克人的後裔,而是波蘭人保護的那些東正教烏克蘭農民和東儀烏克蘭農民的後裔。但是民族發明學有一個特點:第一,你要盡可能找出歷史上獨立性最強的政權,這樣才可以給你現在的獨立增加盡可能大的說服力;

第二,你可以選擇的歷史上的祖先,應該根據現在的主要鄰國和獨立的主要威脅者,也就是在關係上最敵對、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有過最多的戰爭、並能夠在這個過程中尋找出最多的浪漫的英雄人物的那個群體。例如,蘇格蘭高地人儘管人口比蘇格蘭低地人要少得多,今天的蘇格蘭的文化其實也是從低地來的,但是蘇格蘭民族發明仍然要以高地為正宗,甚至把蘇格蘭高地人和低地人打仗的那些戰役都說成是蘇格蘭高地人為了捍衛蘇格蘭獨立跟英格蘭打仗的故事。

所以,烏克蘭的民族發明也是這樣的。它把只占烏克蘭人口極少數的哥薩克人發明成烏克蘭人的祖先。這些人實際上跟那些波蘭貴族保護下的烏克蘭農民的關係,比較像是關外的蒙古人、滿洲人和關內的儒家農民之間的關係那樣。哥薩克人是經常搶劫波蘭人保護的莊園,受害者當然主要就是烏克蘭農民。

當然,哥薩克國也並不完全像是波蘭人所描繪的那樣純粹以搶劫為生。他們跟波蘭人打仗的時候固然要搶劫波蘭人的領地,但他們自己也不是純粹的非生產者。他們是頓河水運的主持人,實際上也就繼承了過去基輔羅斯時代的那些商隊。他們控制著頓河的水運,以軍事領主制的方式選舉出哥薩克騎士團的團長。相對於受到波蘭貴族保護的烏克蘭農民,他們在政治上享有的主權確實比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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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歐洲的感性邊疆:德意志語言民族主義如何抵制法蘭西理性主義(劉仲敬・民族發明學講稿02)》,八旗文化出版

作者:劉仲敬

「民族的屬性以及民族主義,是一種特殊類型的文化人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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