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的消散與凝聚:如何理解北車大廳特有的聚會文化與地方建構?

地方的消散與凝聚:如何理解北車大廳特有的聚會文化與地方建構?
Photo Credit: 白豐誠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原本台鐵打算延續禁止民眾席地而坐的禁令。支持禁令延續者主張,北車大廳的用途不包含集會與休憩,使用應該以使用者通過為主,而席地而坐者的「占用」侵犯了這一目的。是甚麼原因使席地而坐者變得格格不入?

文:白豐誠 (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研究生)

何謂地方?用「地方」概念重讀北車微笑大廳爭議

2020年初,因為肺炎疫情影響,北車大廳開始禁止民眾席地而坐以減少群聚感染,原本台鐵打算延續禁令,卻引起民眾爭論。本文用「地方」的角度觀看北車大廳,試圖認識地方與非地方之間的關係。

在北車大廳的爭議之中,我們可以看到地方(place)概念的消散與凝聚如何解釋非地方(non-places)與地方之間的競爭關係,它們之間不是繼承或演替,而是不斷抹去重寫的競爭過程,過程中也伴隨著衝突。

透過了解「地方」,我們可以從日常生活中的習慣到空間的文化意義中,認識到我們在爭論些甚麼。理解並釐清「地方」這個廣泛且有點依賴常識判斷的概念,在看待北車大廳空間使用的議題時,就能用比較深刻的觀點整理雙方的看法與意見,也能隱約看見「地方」是如何在北車消散後又凝聚。

七月,台灣疫情趨緩,台鐵邀請公民團體舉辦座談,決定將北車原本的黑白相間方格地板改為貼有各國語言的微笑文字以及各種笑容的表情符號,交通部長林佳龍也在社群平台表示:「公共空間、公共使用、公民參與」、「把方變成圓,在黑白方格中,裝填來自世界的微笑」作為看待北車大廳爭議的具體態度。不過,仍有許多市民對此感到不解,他們覺得北車大廳作為一個車站,首先應該達成的任務就是提供乘客通行使用,因此台鐵應該繼續維持禁令,不該開放。

地方是什麼?

說到空間(space),一般我們會想到外太空,它是歐幾里德的三維空間架構。空間與人疏離,無法產生認同,但如果將空間賦予意義,便可以形成地方(place)。政治地理學家阿格紐(John Agnew)對地方概念提出簡單的定義:「地方就是有意義的區位(a meaningful location)」。

而地理學家大衛.西蒙(David Seamon)希望透過研究「移動」,來解釋地方並將其具體化。「他認為身體移動性(bodily mobility),亦即『身體在空間中的日常移動』是具體的地方感來源。」(Tim Cresswell 2006)比如說早上出門穿上鞋子、走路前往公車站、乘坐公車刷卡等一系列動作,都是透過移動建構地方感的具體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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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援用了「跳舞」這樣的隱喻,人生活在空間中的行為被比喻為一場舞蹈演出,他稱上面那些無意識動作為「身體芭蕾」(body-ballet),身體芭蕾持續一段時間就稱為「時空慣例」(time-space routine),眾多時空慣例在特殊的區位結合就出現「地方芭蕾」(place-ballet),他認為這是產生地方感的具體來源。

「身體的移動性在空間與時間裡結合,產生了存在的內在性,那是一種地方生活節奏的歸屬感。『地方芭蕾』指出了地方是透過人群的日常生活而日復一日操演出來的。」(Tim Cresswell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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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北車站這樣重要都市交通節點,地方芭蕾的演出者們來源多樣,對於各路演出者來說,這邊形成「地方」的機會便成為各種層次地方角色競逐的場域,也就因此發生了衝突。

如何理解北車大廳特有的聚會文化與地方建構?

北車大廳這個由人群操演出來的特殊聚會空間,該如何來理解?地方芭蕾的形成脈絡或許可以解釋。然而必須澄清的是,公共空間本身就具有無法排他的包容性,北車微笑大廳只是直覺地展現了這樣的包容力。因為各種原因來到台北的「外人」們人數愈來愈多,卻不一定會形成自己的社群,以及找到需要的資源。於是,公園綠地、都市廣場、街邊小巷等等「開放空間」,就會逐漸變為人際網絡形成的成本低廉的地方,這裡的人們也成為地方芭蕾的演出者。

北車大廳提供了一個更為舒適的選項,它具有遮風避雨的功能,寬敞又有舒適的空調、廁所,同時易達性也高。北市消費水平對於藍領階級來說過於奢侈,他們不見得有餘力付出更多成本去餐廳或百貨商場等場所聚會以維繫社群,而公園也難以遮風避雨,夏季氣溫令人無法長時間停留在戶外,因此北車大廳就成為消費市場篩選之後的隔離地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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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白豐誠

這樣的空間發展出來的不僅是聚會的良好場景,而是不同文化與習慣的人們相遇產生聯繫與認同的空間,它成了社會意義上的空間。有差異的人們透過接觸產生多元的場景,互動也使人們隨之改變自己的行動,過程中也不斷產生多元的文化與行動模式。交錯混雜與多元機會凝聚的都市性格便隨之產生,此性格也展現了人們對都市生活的想像與基本特質。

不過,多元特質也引發某些人的不悅,原因在於在北車大廳這個物理上被固定了的公共空間,若要包容異質性的存在,勢必排擠掉部分使用者的空間,造成衝突。

「加強管理」的主張

支持禁令延續者主張,北車大廳的用途不包含集會與休憩,空間的使用應該以使用者的「通過」為主,而這些席地而坐者的占用則侵犯了這一目的。不過作為開放空間,一般來說不准以人種或族群為限制或篩選的因素,所以「加強管理」就變得比較中性。

在支持延續禁令者的眼中,反對延續禁令者指控種族與階級歧視的話語令他們感到不齒,彷彿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下俯視一切的自大與傲慢。

支持「加強管理」者的主張顯而易見,可以有效避免種族與階級歧視的指控,所用的論點基本上不脫離「禮儀」、「衛生」、「消防」、「交通」、「美觀」、「治安」等等。這些論點試圖以訴諸「常識」的方式,將這些人在大廳聚會的爭議抽離了城市的社會、經濟以及人文地理等等更廣泛脈絡,從而模糊了焦點

是甚麼原因使「席地而坐者」變得格格不入?

人們在空間中尚未賦予意義,因此無法規範人的行為,但若在地方中,行為準則卻可以被人們所感知。我們日常使用的「適得其所」一詞,便是地方與行為規範之間擁有密切聯繫的例子。「人們在地方的行動似乎可以區分為『安適其位』(in-place),或是『格格不入』(out-of-place)」(Cresswell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