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媒介化」急速改變了哀悼的性質與數量,框架著我們對2020年的恐懼與孤獨

「死亡的媒介化」急速改變了哀悼的性質與數量,框架著我們對2020年的恐懼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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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非常明顯地,這一年,我們對死亡的文化體驗已經被重大地改變了。通過網際網路、社群媒體、數據資料等媒介形式,在線上進行新型態的死亡實踐,某個程度上,是否可以說是,我們正在結束那個將死亡隔離的典型現代性,媒介化重新將死亡招喚回到社會之中。

Kobe Bryant、劉真、志村健、三浦春馬、黃鴻升、竹內結子相繼離世,近日台灣校園憾事頻傳,連牛津英語辭典也表示選不出總結一年的詞彙,2020年到底是怎麼了?是許多人心中吶喊的疑問,也象徵一個時代的開始。截至撰稿日為止,全球因「COVID-19」(2019年新型冠狀病毒疾病,以下簡稱武漢肺炎)而死亡的人數幾近143萬人。我們正式進入一個混合著大量死亡資料於生活的世界,惶恐地在數位虛擬空間中一起哀悼。但是,2020年真的有這麼糟糕嗎?我認為,那是因為「死亡的媒介化」在今年高壓急速地改變了哀悼(mourning)的性質與數量,框架(framing)著我們對2020年的恐懼與孤獨。

死亡的媒體簡史

死亡已然進入到公共領域,從犯罪故事到恐怖遊戲,從傳統新聞到社群媒體,從名人的猝死到好友的消失,有更多種媒介形式在描繪的死亡(Hanusch, 2010; Zelizer, 2010)。Philippe Ariès(1974)在歷史資料中發現,在西方的文明當中,從19世紀開始,因為死亡的發生逐漸從家裡移往醫院,人們越來越缺乏個人的、第一手的死亡經驗。更有甚者,在大眾媒體的出現後,無論是印刷傳播或是數位傳播,我們透過媒體所接觸到的死亡事件,遠大於個人生活中的死亡經驗。

媒介中的死亡,總是指導著我們如何看待死亡、面對死亡、管理死亡,並且間接地影響圍繞著死亡而建立與維繫的各種社會關係。新聞媒體是現代社會裡傳遞死亡符號的最大機制,各種死亡的形式被大量地論述:戰爭交鋒的現場、意外事件的猜測、謀殺密案的陳述、流行疾病的數據。在許多時候,新聞內容提供大眾令人動容的消息,以吸引大眾為目的。死亡與媒體的緊密關係,相信你絕不陌生。

媒介化的世界中,情感就是文化實踐

或許,我們都有這樣的感受,在近年數位媒體環境的趨勢下,死亡更大量透過媒體環境迅速傳播於在地和全球(Sumiala, 2014),恐懼與哀悼的情感蔓延在閃閃發光的各種螢幕上。媒介化的數位世界中,人們重新回到由傳播與文化所建構起來的部落化生存狀態裡,在此,情感就是一種文化的實踐,我們顯得更加善感,傳達著喜悲哀樂的豐富情感,並混淆、瓦解著私人與公共的領域界限。

在《如何在網路時代好好說再見》(All the Ghosts in the Machine: Illusions of Immortality in the Digital Age)中,作者Elaine Kasket(2019)與她的母親運用了截然不同的媒介邏輯處理著外婆的死亡:數位與類比,作者用一種可修改的、即刻的、感情密集地的方式,快速地在網路空間上與所有的朋友集體進行數位哀悼(digital mourning)。

這令我想起自己的爺爺在安寧病房離世的幾個小時,我在家人的臉書上揀選著爺爺的照片、影片、限時動態,評斷哪個生命的片刻,可以被認可為最動人的事件,可以讓親朋好友在告別式的場合上痛哭流涕。將內容命名為「阿公的旅行 bon voyage」的哀悼主題後,我將影片放上Facebook揪朋友來「欣賞」。這荒謬的場景你也可能似曾相見(déjà v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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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同哀悼,一同遺忘

運用媒介理論家Winfried Schulz(2004)所提出來的四種媒介化過程,形成「死亡媒介化」的類型學,提供我們認識數位時代死亡的面貌。這個媒介化的過程,包含延展(extension)、替換(substitution)、合併(amalgamation)、遷就(accommodation)等,強調著媒體傳播對日常生活不同程度與形式的介入:像是死亡話題的交流、虛擬喪禮的可能、數位遺產的顧慮。人們的死亡、哀悼與紀念,讓「媒介化」(mediatization)變成一種社會生活的敏感現實,我們更容易地關注各種死亡事件,包含著認識的人與其他陌生人,然後,更自由、更彈性、甚至更加快速、更加多變地經過面臨悲傷的歷程。

數位空間中的死亡,夾雜著大眾的同情與評價,Facebook等社群媒體就像是一個虛擬的聖地,隨著死訊進行及時的哀悼留言(RIP-ing),甚至是成立Facebook粉絲團,憑供民眾永久懷念。在面對死亡的時刻,數位空間中我們分享悲傷並產生短暫的人際關係,讓心懷敬意的陌生人與死者親屬一同致哀獻花。一方面,人們抱持的態度猶如死者在世時般的親暱,但另方面我們卻又在迅速地致意後,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這個空間。媒介中的資訊高度飽和、流動不止,這塊稜鏡將真實折射成迅速變換的影像,最終,你還記得今年為了誰的逝世而神傷嗎?「永久懷念」與「到此一遊」成為死亡媒介化的一體兩面。

數據視覺化裡的死亡

除了網際網絡、社群媒體帶來對哀悼與紀念之方式、歷程的改變。在2020年,我認為更常見、更具影響力的死亡,大概就是全球新冠肺炎感染與死亡的數量增跌。當大眾驚訝於各種令人感到悲傷的數字之同時,也重新框架了人們對死亡的認識,賦予死亡新的意義: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年。

每一次打開智慧型手機的時候,各個媒介平台每日所更新疫情數據與視覺化圖表(infographic),精巧地將死亡重新帶回社會現實中,例如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開發的「全球疫情即時地圖」(COVID-19 Map),人類社會第一次面對如此巨量、即時、且攸關性命的數據。突然之間,好像除了通過數據,我們沒有其他方法可以理解疫情,資料視覺化(data visualization)與資訊設計(information design)成為人們生活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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