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蚱蜢》小說選摘:逼人自殺這行我已經幹了15年,沒有效果我早就失業了

《蚱蜢》小說選摘:逼人自殺這行我已經幹了15年,沒有效果我早就失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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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一介平凡教師鈴木,為了替亡妻復仇,潛入黑社會成了詐騙集團的成員,專為政治家滅口的鯨,擅長製造「被自殺」,金盆洗手前,決定先大開殺戒一番。專司滅門血案的蟬,老幼婦孺一個都不放過,卻在出任務時遲到,自己還成了被滅口的對象.......互不相識的三人,因一起離奇的車禍意外狹路相逢。

文:伊坂幸太郎(ISAKA Kotaro)

鯨站在椅子上的男人身後,望著窗外。他把才剛拉上的窗簾掀開五公分左右,從隙縫間俯視市街。真是無趣的景色——他想。飯店的二十五樓,不足以將所有的建築物置於眼下,而夜晚的鬧區也不可能賞心悅目。只有穿過十字路口的汽車車燈,以及大樓的燈飾閃爍著而已。緊鄰的建築物使得天空看起來只像塊狹窄的天花板。

鯨放下窗簾,重新轉向背後。這是間寬敞得不像單人房的房間。鏡台與床鋪有一種肅穆的威嚴,也充滿了清潔感。在都內的飯店當中,也屬於高級的一類。

「要看看外面嗎?」

他朝男人的背影出聲。五十多歲的男人面對書桌而坐,眼睛望著牆壁。就像第一次坐在書桌前的小學生一樣,正襟危坐。

「不用了,謝謝。」只回過頭來的男人,可能是被鯨的聲音喚回神來,他嚇了一跳。

這個男的在鯨至今為止見過的政治家祕書裡頭,也算是頗令人有好感的。一絲不苟地旁分的髮型,讓人感覺到他的一板一眼。雖然穿著質料上好的進口西裝,卻不會讓人覺得矯揉造作或不愉快,實在難得。即使面對年齡小了一輪的鯨,也不改他彬彬有禮的語氣。這應該是源自於這名男子的性格與明理吧。鯨的體格散發出一股格鬥家般的壓迫感,但男子沒有因此顯露出卑躬屈膝的態度。

「你再也看不到外面了。」鯨明知道不必要,卻依然忠告。

「咦?」男子的眼中沒有生氣。

你接下來就要死了,這是最後一次看到外頭的景色了。鯨本來想要這麼繼續說明,卻打消了念頭。他們永遠不會理解自己置身的狀況,所以沒有必要為此浪費唇舌。說起來,那也不是什麼值得在最後特地看上一眼的景色。

男人依然面對書桌。目不轉睛地盯著信紙和信封。

「這、這種事,」男人背對這裡,開口說道。「是常有的嗎?」他彷彿為了自己說出口的話而顫抖。

「常有?」

「像我、像這樣,」男人說到這裡,拚命地尋找詞彙,可能是因為太過混亂,使得精通的英文冒了出來,「suicide」,他脫口這麼一句之後,問道:「被迫自殺,是常有的嗎?」

他的肩膀在發抖。擺在桌上的拳頭緊握,克制著不讓感情溢流而出。

總是這樣。他們一開始都會裝出毫不在乎的模樣。若要說的話,露出的甚至是平靜、豁達的表情。他們用一副通達事理的表情說:「這樣就行了吧?」一會兒之後,就會變得異樣地饒舌。錯以為若是不說話就會死。——儘管說了還是一樣要死。

鯨沒有回答。他只是望向房間的天花板,看看綁在通風口上的塑膠繩。環已經結好了。委託人並沒有指定要上吊,不過沒有指定的話,大部分都是上吊。

「死了就可以被原諒,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男人說,把椅子擺斜,側目看鯨。「就算我這個祕書自殺,情況也不會改變。社會大眾不是知道這一點嗎?明明知道真正惡劣的另有其人,然而卻因為我自殺,就讓整件事不了了之,這不是很奇怪嗎?」

和對方的對話拖長,通常都不會有好事。鯨從經驗上知道這一點。

「那不是憑我一個人的意思做出來的。這是當然的吧?那麼複雜的事,我一個人怎麼可能想得出來?」

男人是一個姓梶的議員的祕書。這數十天當中,梶因為被媒體揭露了他接受來自通訊公司的不當獻金,正身陷醜聞風暴。可以說是極度不利、窮途末路的狀況。由於眾議院的選舉近在眼前,他會遭到黨部捨棄的可能性極高。

「只是因為我自殺,追究責任的聲浪就會轉弱嗎?」

「膽小,動不動就吼叫,一害怕就出手打人。梶不就是這樣一個人?」鯨想起梶的臉。小個子而娃娃臉的老議員的臉。為了營造出根本不存在的威嚴,梶在嘴邊留了一圈鬍子;兩道粗眉毛無時無刻高高揚起,卻毫無迫力。鯨每當看到梶在電視機裡的言行舉止,就覺得這個男的根本不是想搞政治,只是想耍賴而已。

「梶總是向你委託這樣的工作嗎?」

「這是第一次。」這不是謊話。梶說是認識的議員介紹的,三天前第一次和鯨連絡。「他不是我欣賞的型,不過這是工作,所以我接下了。」

「這次的問題若是能夠更為冷靜地應對處理,應該不會演變成這麼大的風波才對。」男人急促地、眼睛嚴重充血地滔滔不絕。「都是因為梶慌了手腳,胡亂發言,事情才會變得更加不可收拾的。」

「你不怪擔任那種人的祕書的自己嗎?」

男人嗚咽似地粗重地呼吸。他嚥下口水,大叫起來:「這太沒道理了!」做為一個人生的模範生,一帆風順地活過來的這個男人,這或許是他第一次高聲叫罵。叫出聲的他自己倒睜圓了眼睛。

「追究的聲浪會轉弱。」鯨簡短地說。

「咦?」

「找個代罪羔羊,讓他自殺的做法,是有相應的效果的。」

「儘管不會有人信服嗎?」男人露出遭到背叛的表情。

「這一行我已經幹了十五年。」

「逼人自殺的行業?」

「若是沒有效果,我早就失業了。」鯨在床上坐下。身高一百九十公分,體重九十公斤的巨軀,把彈簧壓得傾軋不已。他從深灰色的三釦西裝內袋取出文庫本。無視於哀求似地望過來的男人,鯨開始讀書。

「那、那是什麼書?」男人問鯨。應該不是出於興趣或好奇。他害怕自己被拋下。鯨無言地把書背轉向對方。封皮已經拿下來了。那是本皺巴巴、骯髒的文庫本。

「那本書,我十幾歲的時候也讀過。」男人眼睛發亮,為了找到共同點而高興。甚至有種「怎麼,我們根本是同類嘛」,想要握手言歡的氣氛。「是古典名著呢。古典真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