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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仲敬《中東的裂痕》:阿拉伯民族主義是一個非常接近於漢族主義的民族構建

劉仲敬《中東的裂痕》:阿拉伯民族主義是一個非常接近於漢族主義的民族構建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本書是劉仲敬以其獨特的「民族發明學」視野,深入分析中東地區的一部「民族發明史」。劉仲敬認為清帝國解體之後的東亞遵循類似的軌跡,而在民族發明學的意義上處於演化到一半的半成品階段。中東諸國民族發明失敗的歷史路徑,例如「敘利亞化」及「桑吉巴化」,真的預演了東亞/諸夏的未來嗎?

文:劉仲敬

我們今天要講一講阿拉伯民族主義(Arab nationalism)。阿拉伯民族主義是一個非常接近於漢族主義的民族構建,它對全世界的民族發明學都有極大的意義。民族發明學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是西方衝擊東方的產物,在近代西方文明以外的地區是沒有民族概念的;而同時它也是近代對前近代社會衝擊的產物,因為西方在法國大革命以前也是沒有正式的民族概念。

一般的研究者都把阿拉伯民族主義的起源追溯到拿破崙在埃及的登陸,但是我們要想一想,國民或民族的概念在法蘭西是怎樣起源的?也是起源於法國大革命。從法國大革命到拿破崙在埃及登陸,也不過是十年時間。也就是說,民族主義在法蘭西起源剛剛十年,就把它的衝擊波送到了埃及。

歐洲人所謂的東方人主要是指近東(Near East),而遠東(Far East)實際上是之後才發展出來的概念。中世紀時期,歐洲人心目中的東方是以阿拉伯、土耳其和伊斯蘭教徒為代表的近東,這個概念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整個東方。所謂的東方問題,指的是君士坦丁堡、蘇伊士、黎巴嫩,還有巴爾幹半島這些地區的紛爭。

也就是說,地中海東部,異質的阿拉伯、伊斯蘭文化,對於他們來說是東方。更加遙遠的印度、東亞這些,當時在他們的視野中間還只是模模糊糊的、遙遠的天涯海角。當十五世紀葡萄牙人到達印度以後,他們才開始意識到,還有另外一個比近東更遙遠的東方,以後才產生出近東和遠東的區別。

當然,遠東跟近東相比起來,始終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陪襯。直到現在西方的當紅人物愛德華.薩伊德寫出他那部著名的《東方主義》,情況仍然是這樣的。當他提到「東方主義」的時候,是指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等法國作家筆下,包括蘇伊士運河(Suez Canal)、宣禮塔(Minaret)的那個「東方」。德國浪漫主義者發掘出來的那個以印度次大陸為代表的東方並沒有進入薩伊德的視野,更不要說是比印度更加遙遠的東亞大陸。

如果你把世界看成是一個巨大的圓的話,那麼這個圓的核心是以歐洲和大西洋為中心的一個小圈;在這個小圈之外,是包含著中東的另一個圈;在這個圈以外,是包含內亞和印度的又一個圈;再在這個圈之外,才是包括東亞、太平洋列島、印第安美洲和黑非洲的那個最遙遠的大圈。

如果說阿拉伯人、巴勒斯坦人所代表的那個多元文化的、非西方的衝擊是核心之外的第一層圈的話,那你不要忘記,包含東亞在內的這層圈,已經是第三層而且是最外圍的圈了。他們不僅相對於歐洲西方的核心來說是遙遠的邊陲,甚至相對於面對西方、以挑戰者自居、被西方認為和自認為是挑戰者的中東或近東的穆斯林,他們也是位居外圈的邊陲。

現在我們回到阿拉伯民族主義本身。在拿破崙把法蘭西大革命的國民構建理論帶到東方以前,包括埃及和敘利亞在內,講阿拉伯語、信伊斯蘭教的這個東方是怎樣一種狀態呢?它的基本社會單位是烏瑪(Ummah)。請注意,「烏瑪」這個詞有非常多種含義,但最基本的意思是「社區」,也就是指信奉伊斯蘭教的信徒們組成的兄弟友愛的社區。在這種社區之上,在正統的哈里發逝去以後,基本上誰是征服者誰就是統治者。在拿破崙來到東方以前,東方已經被作為征服者的奧斯曼土耳其人統治了數百年。

但是,在比土耳其人更古老的阿拉伯語居民的眼中,奧斯曼人實在是草原上的野蠻人。阿拉伯人看待奧斯曼人的方式,就像是大明國的士大夫看待滿洲人和蒙古人的方式。現在我們衰弱了,被你們征服了,我們是費拉,服從了你們的統治,但是我們內心深處還是瞧不起你們這些草原上的征服者。你們過去是異教徒,甚至不是真正的伊斯蘭教徒,真正的伊斯蘭教徒不是你們這樣的,你們甚至連純正的阿拉伯語都說不大好。雖然現在我們是費拉,只能默認你們的統治,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是我們大明和朝鮮仍然是文明古國,你們滿洲和蒙古仍然是草原上的野蠻人,純正的阿拉伯語的優越性仍然是至高無上的。

從征服者奧斯曼人、當然還有最後打敗了奧斯曼人的歐洲人的角度來看,你們阿拉伯的基督徒和穆斯林,過去曾經被阿拉伯穆斯林征服過的那些基督徒,以及現在跟阿拉伯基督徒一起被土耳其人征服的這些阿拉伯穆斯林,你們都是費拉。費拉是什麼呢?我在上一講提過,就是有能力構建社會共同體、實施社會自治、但是沒有能力構建政治共同體、因此在政治上屈從於人的社區。土耳其人當然允許阿拉伯基督徒和阿拉伯穆斯林構建自己的社區,讓阿拉伯基督徒以他們自己的教長和主教為領袖自治,讓阿拉伯穆斯林以他們各自的教法學家為領袖自治,不需要跟土耳其征服者使用同樣的教法學家,實施同樣的教規和法律。

對於大多數沒有政治和軍事野心的普通人民來說,實際上他們的生活中是不需要接觸到奧斯曼皇帝的。對於他們來說,是馬穆魯克當皇帝,還是奧斯曼人當皇帝,還是拿破崙當皇帝,是沒有任何區別的。他們自己的教長和他們自己的教法才是真正唯一重要的東西。他們有問題,就去請教他們的教長。日常生活中,結婚、離婚、處理財產糾紛、處理商業糾紛、處理鄰里糾紛和一切問題,都以他們自己所屬教派的教法處理,而不需要與土耳其征服者的法律維持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