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向東轉」能否超脫歷史循環怪圈?

俄羅斯「向東轉」能否超脫歷史循環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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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歷史彷彿在不斷重複,隨着俄羅斯與西方的融合遇上障礙,克里姆林宮逐漸將戰略重心重新轉移至亞洲,促成前總理普里馬科夫和普京等歐亞主義走到前台。

文︰王家豪(莫斯科國立國際關係學院碩士)、羅金義(香港教育大學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國際關係與歷史經歷密不可分,歷史為國際事務研究提供重要例證及歷史意識,把過去與現在的現象連接在一起。俄羅斯人民重視歷史,其外交政策亦具有重大的延續性。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政治系教授Robert Legvold曾疏理出俄羅斯外交的歷史脈絡,包括:無固定邊界而衍生不安感、傾向專制獨裁多於現代化、繼承帝國遺產的國家認同、東西方的文明差異而引發恐懼。

其實普京(Vladimir Putin)「向東轉」戰略其來有自,歷史上俄羅斯曾兩次進軍亞洲,只是最終敗陣而回。俄羅斯首個「亞洲時刻」要追溯至沙皇尼古拉二世時代,始於興建西伯利亞鐵路,止於日俄戰爭戰敗。冷戰時期,蘇聯把亞洲變成世界革命的試驗場,拉攏了中國、朝鮮、越南等同志,跟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分庭抗禮,但後來逐漸在東亞喪失地區影響力。

這些歷史因素將會如何影響俄羅斯當下的亞洲政策以及跟東亞國家的關係發展?普京會汲取教訓,擺脫歷史宿命嗎?

「白沙皇」帝國擴張夢碎

19世紀沙皇帝國銳意在東亞擴展影響力,是為俄羅斯首個「亞洲時刻」。在克里米亞戰爭(1853至1856年)中,沙俄不敵英國、法國和鄂圖曼聯軍,間接促使俄國轉向東方擴張,致力挽救其大國威望。沙俄於第二次鴉片戰爭扮演調停角色,協助雙方斡旋,藉此與清廷簽訂《璦琿條約》和《中俄北京條約》,從而侵占了阿穆爾河(即黑龍江)流域領土,包括符拉迪沃斯托克(即海參崴)。由此,俄羅斯成為侵佔最多中國領土的國家,共奪取了近150多萬平方公里土地,大部至今份仍未歸還。與此同時,斯拉夫主義在俄羅斯國內興起,對18世紀初彼得大帝崇尚西方主義的歐化改革展開抨擊。斯拉夫主義者認為,俄羅斯不全然是歐洲國家,而且與集體主義等亞洲價值有契合之處,這進一步理順俄國向東擴張。

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對亞洲情有獨鍾,具備向東擴張領土的野心,但俄國始終未能在東亞站穩陣腳。在登基前他曾擁有東方壯遊經歷,到過印度、錫蘭、新加坡、中國和日本。他視拉薩為「亞洲的羅馬」,立志要把西藏、新疆和蒙古納入帝俄版圖。對尼古拉二世而言,俄羅斯在亞洲肩負文明使命,而他將會化身「白沙皇」拯救古老落後的東亞國家。有別於西方帝國,假如西藏願意臣服於俄羅斯,尼古拉二世承諾會尊重當地佛教文化。他也接納了財長維特(Sergey Witte)的建議,興建橫跨歐亞大陸的西伯利亞鐵路,將莫斯科與海參崴連接起來,也標誌着俄羅斯與亞洲結合。隨着清帝國與日本爆發甲午戰爭,沙俄以保護前者為藉口乘機入侵滿洲,跟日方爭奪東北地區為勢力範圍,日俄最終也難免一戰。後者意外戰敗,失去旅順港和部份庫頁島的控制權,也可說是引爆了1905年俄國革命,沙皇的東亞擴張夢碎。

蘇聯「世界革命」試驗失敗

蘇聯建立初期,以推動世界革命為外交目標,唯列寧認為亞洲各國缺乏革命潛力。然而隨着共產革命在德國、匈牙利、波蘭等歐洲國家相繼失敗,辛亥革命卻成功推翻清廷統治,列寧改變想法,嘗試在亞洲推展世界革命。共產國際對日本特別感興趣,因為它擁有雄厚的工業基礎,但蘇聯對中國發揮的影響力更為顯著。這或歸因於日本的共產主義運動缺乏反帝國主義要素,而共產國際亦高估了日本勞動階層的革命潛力。日本共產黨被政府列為非法組織,反而共產國際可以派遣大量顧問留駐中國。不過,儘管史太林向中國共產黨提供武器、經費和革命策略,但始終未能使中共完全臣服於蘇聯,皆因毛澤東不甘受制於此。

冷戰時期蘇中交惡,但即使莫斯科與印度、越南、蒙古等加強合作,蘇聯在亞洲的影響力難言是獨佔鰲頭。1979年底蘇軍入侵阿富汗,阻止喀布爾自其股掌掙脫,以保留蘇聯力量直接通往印度洋的門戶。然而,蘇軍在阿富汗泥足深陷於游擊戰,人命傷亡慘重,軍費耗損龐大,十年後最終無奈撤軍,拖累蘇聯的管治沉重得舉步維艱。在這國際形勢下,戈爾巴喬夫提出「新思維」,對亞太地區的戰略新目標包括跟中國和解,也嘗試與日本和韓國等非共產國家開展關係。莫斯科的態度是淡化軍事和意識形態色彩,強調經濟發展,展現靈活彈性的外交手段。到蘇聯末期,儘管戈爾巴喬夫訪華以實現蘇中關係正常化,但莫斯科同時疏遠了其他亞洲盟國(例如從越南、老撾等共產國家大量削減資助),最終面臨進退失據的局面。

況且,戈爾巴喬夫也沒有跳出其他前蘇聯領導人的思想桎梏,仍然看重要跟美國競爭,想方設法要削弱它的亞洲影響力。他提出構建亞洲集體安全體系,試圖將美國拒諸門外,這始終難以獲得大多數東亞國家支持。雖然他的新東亞思維強調經濟元素,但軍疲財困的蘇聯已經難以用老舊招數在東亞有效擴張影響力,莫說足以動搖美國的支配地位。

「向東轉」:東亞國家冷眼觀望

蘇聯解體後,新俄羅斯的前總統葉利欽推動「全盤西化」,外交上鮮有重視亞太地區,或只偏心關注東北亞。他的「休克療法」經濟改革遇上諸多阻撓,對日本的經濟援助需求殷切,曾經承諾歸還北方四島以求東京好感,卻惹來國內政敵久加諾夫(Gennady Zyuganov)大肆抨擊,俄遠東地區威脅爭取獨立,葉利欽最後基於選情而對日失信。即使冷戰已經結束,莫斯科保守派仍然沒有放輕軍事考量,依舊視日本為安全威脅、美國的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