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孫得欽:如果文學是救贖是力量,沒有道理越寫人生越糟吧

專訪孫得欽:如果文學是救贖是力量,沒有道理越寫人生越糟吧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孫得欽認為:「我感覺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喜歡用普通乃至庸俗的字詞。而與其說我的創作轉變了,還不如講是因為生命經歷了巨大的改變,創作只是反應這件事罷了。」

文字:沈默|攝影:達瑞

一九八三年生的孫得欽,畢業於成功大學中文系、東華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著有詩集《有些影子怕黑》,參與黃以曦主導的多人對寫集《尤里西斯的狗》,譯有《當你來到幸福之海:卡比兒詩選》。

留著長髮、綁著一撮馬尾的孫得欽,給人一種在心中苦行(苦刑)的感覺,每次答覆都像是要從無邊大海裡撈出他所能給、最接近原意的語詞。那是一種靜靜的追求,即便孫得欽端坐於眼前,卻也有種他彷彿已經在遠行的怪奇印象。

《有些影子怕黑》出版於2014年,時隔六年多,當時以直擊愛、色情與青春記事備受矚目的孫得欽,在一切彷若暫時終止的2020年12月,帶來了與上一本詩集風格截然不同的《白童夜歌》——他為何轉變?又走過了什麼樣的人生體驗?

過往猶如前世,「我是一個普通的人」

專訪一開始請孫得欽談談原生家庭與求學時光,他露出了苦笑:「我對以前的事幾乎可以說是毫不在意,看到訪綱題目時,好像在回憶前世一樣,我盡量試試看。」

隨後,孫得欽帶著費力思索的神情,認真回應:「我長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爸爸做國貿,媽媽是會計和家管,我是成績好的乖乖牌學生,個性沉默內向,跟家人不是非常親密,總之是很普通的人,沒有發生什麼了不起的事。」孫得欽自言成長時期並不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比如國、高中吹長笛,就只是因為笛子類的東西還算喜歡,要在家裡弄一架鋼琴又太難,而當時滿想要學會一種樂器,也就順理成章,其實並沒有特別的道理。

國小有印象的讀物是《孫叔叔說鬼故事》,國中是劉墉之類的課本作家,高中開始讀詩,也是從《新詩三百首》之類的入門,總而言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閱讀經驗,走一般大眾的方向。「最初讀詩,也是整個莫名其妙,完全看不懂。後來在某個文藝營,聽講師的解讀,才比較能夠感受到那些文字表達裡面的東西。真是很平凡的起點。」孫得欽這才開始寫詩發表於校刊,但也僅此而已。

大學就讀成功大學中文系的理由則是:「因為我只會這個,好像算是擅長而且也有興趣,很自然地就走上這個方向,並沒有刻意挑選。」孫得欽答覆提問時,如同在傾聽內在世界的聲音,予以確認後方才會做出謹小慎微的回應。

高中、大學時期寫詩的孫得欽,到了東華創英研究所,改弦易轍寫起短篇小說,原因是李永平的小說課,讓他徹底迷上短篇小說,比如說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的〈尋獲小舟〉(The Found Boat),好像稍微能觸及到沒寫什麼的狀態下究竟寫出了什麼的小說奧義。

孫得欽的畢業作品是小說集《離心》,收錄4篇小說,「我記得第一篇是亞當、夏娃和老人的神話故事,第二篇是類似哈羅德.品特(Harold Pinter)的荒謬劇劇本,寫現代家庭一對夫妻的對話,我喜歡那種對話的方式,第三篇是故事夾故事的結構,第四篇則是設法把前三篇都收整起來,結尾帶到第一篇的人物,整體風格也許可以說是像是村上春樹的奇幻小故事拼盤吧。」

對於《離心》的完成,孫得欽獨斷地講:「我想我不是寫小說的料。」

走過對黑暗無比迷戀與耽溺的第一時期

為什麼喜歡文學?孫得欽如是作解:「因為感覺其中有著真理或真相可以指引我,我相信這是文學的本質,也成為我最大的動力。我好像一直在找某個純粹的東西。」所以他喜歡顧城,「早期嗜讀顧城,他的詩會有令人震驚的感覺,他純真得不可置信,但同時又是撕裂且痛苦的。那個階段還可以列出許多對我造成影響的作家,比如駱以軍、芥川龍之介、太宰治等,大致來說有迷戀、耽溺於黑暗的傾向。」

《有些影子怕黑》收錄的作品,有一半左右是大學時期寫完的,另外書中以馬賽克黑頁呈現的詩作,如〈戴面具的人們〉、〈青春期〉到〈初夏〉等,則在出書前的短時間內寫出。

第一本詩集出版的前後也恰好是孫得欽轉變期的到來,這本書也就有了在結束他上一個階段的意義。孫得欽慎重地解釋:「在我自己的區分裡,那是兩個時期的分水嶺。而主要讓我覺得事情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文學家通常不快樂,當然也有不自傷的文學家,例如楊牧,不過有一大部分人都在走向痛苦自毀。其二,如果文學是救贖是力量,沒有道理越寫人生越糟吧。」

再加上那些時日的孫得欽充滿大困惑,覺得活著很不自由不舒服,痛苦如影隨形。而在意識到文學似乎無法指向生命解答後,孫得欽開始轉向,「顧城的詩現在讀仍非常驚人,但我很清楚他不會是引領我的人。某個角度來說顧城挺孩子氣,他的撕裂是源於他的理想世界跟現實世界並不一致——可是啊,世界本來就沒有責任要跟你想像的一樣吧?」

孫得欽自覺必須推離黑暗的傾向,瞭解這種著迷不是答案,並且認清文學無法使用於他解除自身的痛苦與生命問題。同時他有種素樸直截的想法:「真理應當不是複雜的,它不該只有能夠理解各種複雜性的知識份子獨享。」無怪乎他會在詩作〈是有神祕〉寫下:「但不要神祕化/任何事情/才看得到最後那個神祕/真正的神祕/直直白白/陽光普照」。

「文學確實帶領我出發了,走上一個絕無僅有的道路。但如果我已經該前往下一個階段,可是文學沒有辦法跟我一起前往,怎麼辦?文學原來就只是要讓我通向對找尋生命迷惑的解答,沒理由非帶著文學持續邁進不可,不然,你反而是浪費了文學。我逐漸意識到,這裡必須有種斷然的放棄。」於是孫得欽有數年時光並未創作,直至這兩三年間,因為邀稿的緣故或某些契機,他才繼續重新寫詩,也可以說到了這個時間點,寫作的內在狀態差不多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