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權在民論:理念和挑戰》:黃色經濟圈、勞資與馬克思

《主權在民論:理念和挑戰》:黃色經濟圈、勞資與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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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同樣反對中共對香港的粗暴干涉,爭取香港民主化,但同時在經濟關係上,彼此的利益仍可能會互相衝突。這不是純粹個別僱主的良知問題,而是涉及一些更加根本的權力和利益問題。

階級對立

在任何地方,不平等都是革命的起源——亞里士多德

「沒有財產的地方,就不會發生不正義」,就像歐基里德證明一樣確定的命題。——洛克

「黃色經濟圈」於二零一九年反送中運動中孕育出來,成為一種運動的新型態。當中的起源和發展,訴說著主權在民更複雜細緻的面向。

事實上,許多人誤以為顏色經濟圈的覺醒始於反送中運動,其實不然。早在幾年前,民間已經開始注意到「紅色經濟圈」的存在。譬如聯合出版集團,從書店業、出版到發行的環節,均壟斷了香港相關的文化出版市場。早於二零一五年,《壹週刊》已經率先發現聯合出版集團由一間大陸空殼公司「廣東新文化事業發展」近乎全資擁有,而這間空殼公司背後就是中聯辦;曾出任聯合出版集團董事長的文宏武,之後也獲委任為香港中聯辦秘書長至今。同年英國《衛報》也揭發聯合出版作為一間「紅底企業」,並非純粹的商業操作,而是帶有諸多政治任務,包括篩選政治敏感的書目、擠壓獨立書店的生存空間等等。所以民間早有杯葛的聲音,甚至在二零一八年時,已經有市民自發在書展向三中商(三聯書店、中華書局和商務印書館)示威。

與反送中運動的經濟抗爭面向更直接有關的,則是美心集團太子女伍淑清於二零一九年九月出席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例會發表言論,支持港府修訂《逃犯條例》,並認為自六月起爆發的反送中運動只是「一小撮示威者的意見,並不能代表七百五十萬香港人」,同時為警察的高壓行動辯護,認為「世界各地的警察均有使用催淚彈及橡膠子彈,並非香港獨有」。不久後,伍淑清獲選為中央電視台《感動中國》的年度十大感動人物。此外,美心西餅也改變指引,列明「自訂賀詞禁止使用任何粗言穢語或不雅用語。對任何個人、公司、團體或國家作出帶中傷、辱罵、歧視、攻擊、仇恨、侮辱、誹謗、猥褻、粗言穢語、淫穢、反感、欺詐、威脅、虛假或誤導性的字句,本公司保留一切權利而不作另行通知。」因此,蛋糕上不能自訂賀詞,如「光時」等抗爭字句。民間對此反應激烈,針對美心集團旗下的眾多食肆商舖進行滋擾和名為「裝修」的破壞行動,被波及的企業包括潮庭、翠園、北京樓、星巴克、Simplylife及COVA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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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Mark Schiefelbein / AP Photo / 達志影像

黃色經濟圈由此而生,一方面透過和平合法的生產消費活動幫助同路人,作為街頭抗爭以外的其他戰線,壯大和堅實擁有相近價值觀的抗爭者,使得抗爭能在生活的不同面向點燃。同時,黃色經濟圈也是對紅色資本的實質傷害,通過破壞滋擾或杯葛,對抗貌似中性的經濟支配,以突顯經濟層面的政治角力。

黃色經濟圈也不是一帆風順,在「去大台」的社會運動下,要準確判別「黃色企業或商舖」並謀求共識已非容易,而且黃色經濟圈也會出現勞資糾紛。例如「黃店」膳心小館在二零二零年八月爆出醜聞,員工被即時解僱後不獲發代通知金,事後卻在該員工的薪金結算表上寫上「辭職」而非「被解僱」,涉嫌違反勞工權益。這引來圈內人的諸多反思:原來即使彼此的政治立場相近,同樣反對中共對香港的粗暴干涉,爭取香港民主化,但同時在經濟關係上,彼此的利益仍可能會互相衝突。這不是純粹個別僱主的良知問題,而是涉及一些更加根本的權力和利益問題。

同時,政治抗爭運動一同帶來的,還有一股工運的新氣象。畢竟,相對於街頭抗爭需要面對武力懸殊的肉身對抗,以及之後嚴峻的政治檢控,三罷(罷工、罷課、罷市)對政權和既得利益階層的影響更直接,同時卻更安全。因此,自一九年六月以來,民間發動過多次三罷,一九年下半年的勞工處職工會工會登記數字也比去年同期急增十二倍,從醫護、廣告界到公務員工會也相繼出現。有些社會學者稱之為「新工會運動」。中大社會學系教授陳敬慈也指出,「一般香港市民由對工運無甚認識,至今日著手成立工會,對發動罷工達基本共識,轉變甚大⋯⋯如果反威權運動以工運方式延續,現時以政治議題、本土集體身分驅動的運動,必須與經濟議題及工人階級身分結合;而鬥爭的對手亦不再限於政權本身,而是與政權利益共同的整個資產階級」。

從黃色經濟圈的磨合和勞資衝突,到社運和工運的結連和張力,均可視為對主權在民的人民共同利益想像的質疑。因為在過去自由主義的思想預設中,人民作為政治法律秩序下的沉睡主權者,其利益會由代議民主的三權政治架構所保障。可是,打從十九世紀伊始崛起的左翼看來,這種人民同質性的框架忽視了當中的階級衝突。對於他們而言,人民至少可分成兩大類——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而現代的代議民主制度所保障的,實非所有人的利益,而是少數擁有大量資產的既得利益階級,並透過民主憲政來確立和強化其統治秩序,而大多數身處無產階級的人,其追求的法律平等、普世價值、民主自由,儘管能使舊世界王權封建的政治剝削支配走向消亡,但終究無法使他們在這資本主義政經秩序的壓迫得到真正的解放。若然人民的主權自主,不只是成為被老闆奴役的受薪員工,在資本累積的世界落得貧無立錐之地,那麼左翼的思想家便得重新反省主權在民中的種種預設,揭開背後利益關係,使得主權在民所應許的自主和解放,得到真正的實踐意義。

壹、馬克思論階級對立

假若在現代,主權在民的「民」指涉的不只是抽象理想的公民,而是在資本主義生產關係下辛勞工作、在勞資關係中備受壓迫和剝削的工人,那麼在政治經濟上如何體現主權的自主性,從支配關係中解放呢?這是馬克思或恩格斯年輕時已經念茲在茲的問題。盧梭對不平等帶來災難性後果的關注,在馬、恩的著作中承繼著並進一步深化。如區龍宇所言,他們通過揉合階級分析於民主派左翼思想,試圖尋索一個新的社會載體,使得民主憲政得到更大的制約力。因此左翼的政治經濟分析跟古典民主派的主權在民論並非徹底割裂的兩個政治傳統,反而前者的出現是要徹底克服政治經濟上的不平等,使得人民得以真正自主和自由,而不會淪為既得利益階層以人民之名謀取私利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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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