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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流斗霸》:那些「滅社」的口述記憶,隨著mama瓦旦的去世,消散在憂鬱的角板山的天空

《拉流斗霸》:那些「滅社」的口述記憶,隨著mama瓦旦的去世,消散在憂鬱的角板山的天空
瓦旦.堂嘎朗誦大豹社神話,攝於角板山住處。Photo Credit: 遠足文化出版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拉流斗霸」(Llyung Topa)是大豹溪流域的泰雅語音,有「大豹共同體」的深刻意涵。這本書記載了一個看似毫無邏輯、卻意外發生了強烈關聯的行動過程:由「線」找「人」。

我們與老先生的會面,是在他91歲生命的最後兩年。差不多是一個人最蒼老、不堪的時期了,不過這並無損於我們對他的尊重。晚年的瓦旦老先生,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笑容,似乎有一種反璞歸真的感覺。他的說話速度很慢,有時候一個字與一個字之間的間隔也要經歷好幾分鐘,好像必須要鑽過複雜的記憶系統之後,有些字才能夠從嘴裡吐露出來。

c老先生去世前一個月,我們帶著幾則台北帝國大學所記載的大豹社神話,希望老先生來朗誦,也當做一種延緩失憶的作法。就在角板山的房子裡,老先生佈滿皺紋的手拿起純白的A4稿紙,第一句話「起風的時候」從他微顫的嘴裡發出來之後,接著就卡住了。「起風……」、「起……」、「起風的……」、「時候……」。字與字之間相隔了很久,之間的沈默階段,他的手抖得更嚴重,呼吸變得急促,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而那則神話,雖然是台北帝國大學所記載,口述者卻是來瓦旦的叔叔樂信・瓦旦:

那麼,據說刮風是住在深淵裡的鹿引起的。會吹風據說是因為牠洗身體的關係。刮起暴風時,則是從水面露出了牠的耳朵。風不大時,牠只有稍微露出耳朵,但是隨著牠慢慢地露出耳朵,風也愈來愈大。而牠耳朵露出最多時,也是暴風最為強烈之時。

——昭和十-十一年,樂信・瓦旦於角板山口述

那天的朗誦之後,不出二個月,老先生就過世了。根據轉述,在他過世前十多天,已經開始選擇性地進食,只願意喝牛奶、水與少量食物,好像要把自己身上的穢物排出一樣,讓身體乾乾淨淨地離開世間。他的去世,確實也令我們思考,什麼是世間的純真思想。那天的角板山喪禮最後,在家人的陪同之下,老先生的遺體移往三民村的天主堂,由牧師進行了彌撒告別式,火化後的骨灰隨即移往大溪暫厝,等待良辰吉時入土。

約莫半年之後,我們在兒子林信安的帶領下,前往龍潭的墓地,為瓦旦進行「入土」儀式。車子從龍潭中興路九龍段的巷子右轉,隨即鑽入一條兩旁被丟滿垃圾的靜僻產業道路,最後在一處飄滿餿水臭味的養豬場前面停車。一行人穿起雨鞋、戴上帽子,穿越夏日的沼澤與鬼針草叢,來到瓦旦嶄新的墳前。入土之日,炙熱的陽光灑在龍潭高地的紅土上。由於墓址鄰近陸軍直升機基地之故,天空中來回盤旋著數架阿帕契直升機,就像是為老先生做最後的巡禮致敬一般。

2019年夏天,在這片龍潭的沼澤荒野、在妻子烏擺與直系親友的環繞之下,曾經涉及「叛亂案」的瓦旦・堂嘎正式入土,過完了他悲喜交織的一生。隨著他的逝去,台灣原住民界失去了一位原運的典範人物,大豹群也失去了一位重要的耆老。那些「滅社」的口述記憶,以及原住民白色恐怖的苦難經驗,隨著他的去世消散在憂鬱的角板山的天空。而做為研究與記錄者的我們,終究該如何承接他悲劇性的一生,成為了我們自己的課題了。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拉流斗霸:尋找大豹社事件隘勇線與餘族》,遠足文化出版

作者:高俊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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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超過兩百次搜尋隘勇線的過程中,
他帶著筆記本、GPS、捲尺、攝影機、電池、GoPro,
在山裡從事由線到人、由山到部落的實地踏查。

藝術家高俊宏是行動者、運動者。從2007年開始在廢墟創作,2011年踏入重現廢墟之旅,2014年建構《廢墟影像晶體計畫:十個場景》,2015年完成「群島藝術三面鏡」套書《小說》、《諸眾》、《陀螺》;他繼續行動,帶著一把草刀與一只背包,走進台灣山林,踏入難以企及的政治地理,2017年完成記錄「台灣山林戰爭、帝國與影像」的《橫斷記》,2020年完成追尋大豹社事件隘勇線與餘族的《拉流斗霸》。

「拉流斗霸」(Llyung Topa)是大豹溪流域的泰雅語音,有「大豹共同體」的深刻意涵。這本書記載了一個看似毫無邏輯、卻意外發生了強烈關聯的行動過程:由「線」找「人」。第一部〈前線〉,記載了2016年到2020年之間,他探索北台灣大豹社事件相關的隘勇線遺址的過程;第二部〈後裔〉,則是關於尋找百年前已「滅亡」的大豹社後裔之路。

新店三峽的大豹溪流域,過去曾經是泰雅族大豹社的聚居地,在理蕃政策下,日本統治者藉由「隘勇線」與現代化的戰爭技術,切割、殲滅山林裡的大豹社,隨後引進「三井合名會社」進行標準的資本主義式經營。事件過後,大豹社遺族遭受與「霧社事件」後賽德克族一樣的命運。

在清領時期,「隘勇線」一般稱為土牛、土溝、紅線、牛欄……,是一種相對靜態、模糊的「漢番」交界線。到了日治時期,1900至1907年間,日本統治者透過隘勇線逐步推進,摧毀了原居於新北市三峽區大豹溪流域的泰雅族大豹社。在1906年伊能嘉矩的《理蕃誌稿》〈桃園廳大豹社方面隘勇線前進〉一文中,以「滅亡」二字記載了其結局。

與大豹社事件相關的隘勇線,主要分布於今天新北市三峽區的大豹溪流域,一直到新店、烏來,乃至桃園復興區及宜蘭大同鄉的山上,包括三角湧隘勇線(1900)、獅子頭山隘勇線(1903)、雞罩山(崙尾寮)隘勇線、加九嶺隘勇線(1904)、白石按山隘勇線、屈尺叭哩沙隘勇線(1905)、大豹方面隘勇線(1906)、插天山隘勇線(1907)等,總長超過一百公里,由隘路、隘寮、壕溝、木柵、掩堡、地雷、電氣網(高壓電網)、醫療所、酒保(福利社)、通訊設施組成,猶如台灣山裡的萬里長城。

從2016年到2020年,五年來高俊宏在山裡從事隘勇線的實地踏查,在超過兩百次上山搜尋的過程中,他展開由線到人,由山到部落的尋找過程。探勘期間總是帶著筆記本、GPS與捲尺上山,也經常帶著攝影機、電池與GoPro:以GPS定位,以拍照、攝影和手繪的方式記錄。為求詳盡,每條隘勇線都經過多次探勘,例如三峽的白石按山(鹿窟尖、白雞山系)就進行了十多次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