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掠食者與牠們的帝國》:NBC有機會第一手揭發溫斯坦,但高層卻選擇對記者施壓

《性掠食者與牠們的帝國》:NBC有機會第一手揭發溫斯坦,但高層卻選擇對記者施壓
Photo Credit: Reuters/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不是說這新聞不夠好,這新聞好得不得了—」他開始思考如何把這句話講完,「如果放在《紐約》雜誌上的話。而你知道,你要是想把這新聞帶去《紐約》雜誌,上帝與你同行。上帝與你同行。」他語畢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文:羅南.法羅

事隔多年,諾亞.歐本海姆(按:時任NBC新聞總裁)慢慢成熟了,但在2017年的那一天,看著他低頭如坐針氈,我感覺他會這麼擔心這新聞受到批評,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真心相信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就是個在蘇活跟坎城有點名氣的好萊塢惡霸過分了點,踩到某條線罷了。

「梅根.凱利做了那條科技業女性的新聞,裡頭一張沙發可是坐滿了女人—」他這麼告訴我。

「如果這話代表你真心希望我們多找點女性上新聞,開個口就是了。」我說。「我們馬上可以找到很多。」

他對我的回覆充耳不問。「那個臨時雇員躲在陰影裡。」他說。

「她會露全臉的。她說如果我們需要,她願意配合。」

他用力吞嚥了一下,微微露出笑容。「嗯,我不知道。」他說。「那要看她有什麼可說。」

「我們知道她有什麼可說。她有證據。她有公司內部某主管傳來的多則訊息—」

「嗯,我不確定那是我們希望的,我不知道—」

「另外還有第三名女性,我說提出了性侵指控的那位女士。諾亞,她只差一點就願意上鏡了。如果你擔心的是東西不夠,我可以找更多來。」

「那個,等等,我不知道那會不會—總之我們跟法務確認過前,不能輕舉妄動。」他似乎很受挫,就像他原以為事情應該很簡單才是。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無血色,就跟他在聽錄音的時候一樣。

「那就是問題所在,諾亞。」我說。「每回我們想要多增加內容,身為長官的你們就推三阻四。」

這話似乎踩到了他的雷。「這些都不重要。」他說。「我們有個問題比這大得多。」他把張列印紙啪一聲拍到桌上,然後人往後一躺。

我拿起來一看,那是90年代初期一篇《洛杉磯時報》(Los Angeles Times)的文章,當中寫道溫斯坦同意發行伍迪.艾倫(按:美國電影導演、編劇、演員、喜劇演員,同時也是本書作者的父親)的電影。

「哈維(按:哈維.溫斯坦)說你有嚴重的利益衝突。」歐本海姆說。

我抬起頭來說。「哈維這麼說?」

歐本海姆的目光又偏到了一邊說。「你知道,」他說,「哈維告訴葛林柏格的。我從來沒跟哈維說過話。」

「但這我們都知道啊。」我不解地說。「葛林柏格跟麥克修跟我都查到過他跟我雙親合作過—是說好萊塢誰沒跟他合作過。」

「他在伍迪.艾倫是個賤民的時候與其合作過!」他挑高了聲線說。

「很多發行商都跟我父親合作過。」

「那不重要,那不是重點好嗎,重點是—你姊遭到性侵害。你去年那篇《好萊塢記者》的文章,裡頭關於性侵害的內容引起了軒然大波。」

「你想說什麼?」我問。「你想說誰家裡有人被性侵害過,誰就不能報導性侵害的新聞嗎?」

他搖頭。「不,」他說,「這問題直接牽扯到你的—你的動機!」

「你覺得我別有什麼用心嗎,諾亞?」我心中浮現了跟葛林柏格講話時一樣的心情—那就是我的提問必須通通丟直球,因為只有這麼做,我才能試出他分別把含沙射影與直言不諱這兩條線畫在哪裡。

「當然不覺得!」歐本海默說。「但那是因為我認識你,但這關係到的不是我們的關係,這關係到的是輿論的風向,而屆時風向一定會是『我讓羅南.法羅自封自己是—是性侵害聖戰的十字軍,他恨親生父親入骨—』」

「這才不是什麼十字軍東征,這只是一條新聞,而且還是你叫我去跑的新聞!」

「我怎麼不記得。」他說。「不可能吧。」

「嗯,事實就是如此。這新聞可不是我自告奮勇要跑,而且這也不是專屬我一個人報的新聞。這是你管的整個新聞網在做的新聞。」我把紙滑回給他。「我們早料到他會千方百計抹黑我。」我說。

「如果他只能做到這樣,老實說,我就放心了,你也是。」

「要是他找到的是你在廁所或哪裡跟人幹砲,」他焦躁地說,「我還比較開心。」我們之間的友誼,原本可以讓這個同性戀笑話只值一個白眼跟一抹微笑,但此時我只覺得厭煩,因為現在我只當他是我的老闆,只是個新聞網的頭。

「這人瘋了!」強納生後來對著空氣大罵。「這人瘋了才會把《洛杉磯時報》那篇文章當一回事拿出來。那根本不值得抗議,對方根本也不是認真在抗議,那完全只是他媽的在打泥巴戰。」後來被我問到的每個記者—奧列塔,甚至伯考—都說那不構成利益衝突,一點都沒有。歐本海姆形容的只是一名記者關心一個議題,而不是跟特定人物有過節。即便如此,我還是告訴他說我很樂於讓這整件事告一段落。

幾乎是在懇求的表情出現在歐本海默的臉上。「我不是說這新聞不夠好,這新聞好得不得了—」他開始思考如何把這句話講完,「如果放在《紐約》雜誌上的話。而你知道,你要是想把這新聞帶去《紐約》雜誌,上帝與你同行。上帝與你同行。」他語畢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我像是懷疑他瘋了一樣,瞅了他一會兒,然後問說,「諾亞,我確認一下,這條新聞現在究竟是死是活?」他又看了一眼腳本,我則看著他身後歷史悠久的洛克斐勒廣場上,走裝飾藝術風格的建築。


我想起我姊。五年前她第一次對家人宣布她要重啟對伍迪.艾倫的性侵害指控。我們在康乃狄克家中的電視廳裡站著,裡頭有一疊疊陳年的VHS錄影帶。

「我不明白妳為什麼不能往前走。」我告訴她。

「你有得選擇!」她說。「我沒有。」

「我們花了幾十年,就是要把這件事放下。我才剛開始想認真做點事情,讓外面的人注意到我的工作表現。而妳竟想—妳竟想把時鐘再整個調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