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蘭亭集序〉看似呼應莊子思想,但兩人的想法其實是對立的

王羲之〈蘭亭集序〉看似呼應莊子思想,但兩人的想法其實是對立的
蘭亭集序(神龍本,普遍認為是最接近正本的摹本,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Photo Credit: 馮承素 @Wikimedia Commons Public Domai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說到底,王羲之畢竟還是個儒生,即便他的時代多少涉略了道家的思維,但仍舊無法改變他想積極用世的期待,不然他不會想要否定莊子「一死生、齊彭殤」,因為「否定」本身就是個答案和選擇,但是莊子的人生裡連答案都沒有,莊子的思維中連選擇都是多餘。

因為長久接觸書法的緣故,若是過往問我對王羲之〈蘭亭集序〉的看法,我一定會從「書法」作品的角度來切入。還記得多年前念研究所時,因為選修教育學分課程——生命教育,老師要求學生分組模擬上臺報告,當時和組員們選擇〈蘭亭集序〉這篇課文為主題,但我卻沒有從文本著手,完全從書法作品中運筆行氣的觀點來談生命教育。

我知道不會有人想這樣做,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嘗試,還記得老師聽完我的報告之後,直言若是從教甄委員的角度來看,她會想要錄取我。其實我不覺得自己真的倒有說得很好,我只是做了別人沒想過的事情,讓人感到新鮮罷了,但能將書法作品與生命教育做連結,心中必然有其感受。

若問我還記得當初講什麼嗎?老實說我完全不記得了,當下那種感受還存留在心中嗎?其實我也不知道。沒有將他好好記錄下來,是否會覺得可惜?其實倒也覺得還好,因為那時候有那時候的感受,這時候有這時候的體悟,執著於要強留著那些東西,似乎也沒太大意義,因為「刻意」了。

沒錯,我不太喜歡「刻意」而為的東西,因為根據經驗法則而言,愈刻意的東西愈會表現失常,順其自然去做,自然會激發出意想不到的生命感觸,就連我在上課時,我不太想要也不喜歡去備課,意謂上課要援例講解的素材,我一向喜歡信手捻來,想到什麼講什麼,課文連結順暢就好,所以相同一篇課文,前後兩年的詮釋可能也大不相同。不過這次我不想從「書法」作品來談這課,我要從「文本」切入。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同事先前已和我預告,期待我能寫篇關於本課的文章,其實我不是天才,沒有靈感真的寫不出東西,也多虧先前某天在上這一課時,講到上面的這段話,正好外面的天氣與之呼應。天空晴朗,空氣清新,藍天白雲清楚可見,雖然外頭也有太陽,但卻不會熱,春風吹拂的溫度也很舒爽,窗戶打開就很涼快,所以我也很投入地在課堂講課。下課後,學生也拿著大考歷屆試題來問我,突然覺得人生很美好,也有了寫文靈感。

我在想,王羲之會寫下那段話,可能也是和我有著一樣的感受吧。身為文人,能和一群同好在對的地方和時間來飲酒賦詩以共娛,真的是非常享受的事情;對照自己很討厭待在體制內,但是身為國文老師最大的享受,就是能發自內心地和學生聊文學思想,學生也能與你共鳴,並且願意和你互動,讓彼此都能參與彼此的生命情境,真的超級棒。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凡人如我們,我們時常會關注自身,甚至會過度聚焦於自身,因為我們只會著重於眼前所能見到的感受,但是我們也明白天地宇宙的空間是如此之大,我們只是自然萬物當中的其一,盡可能地去觀看、聆聽我們周圍的美好,自己還有那麼重要嗎?非然也!當人過度聚焦於自己的情緒感受,便會時常被自己的情緒牽引著,如果能跳脫自身並放大到周圍所有事物,便會發現自己所呈現的一切並不再那麼絕對,這便是一種「達」的開始,就是我們常說的「豁達」。

上面那段引文,當然僅是單純就字面上來解釋,如果從「豁達」的角度來看,我想提出更深一層的詮釋。很多人時常講「豁達」,但這個詞若用儒家和道家的角度而言,可能也不盡相同,若以「莊子」的角度來談,可能指的是真正地放下自我,很多人對莊子的「放下自我」常常會有部分誤解,因為他們嘴巴講放下但卻未真正放下。而莊子放下的程度之大已到了忘卻自己是誰,忘卻自己有肉體,甚至忘卻自己什麼東西都不是,自己連個東西都談不上。

我想先岔開一下,先從上述「莊子的豁達」觀點,對照課文所談到的「游目」和「騁懷」來談,當然王羲之寫出這兩個東西時,並非立足於莊子觀點,王羲之仍舊是以凡人如他的眼前極限所見聞來談,只是我暫先任性地跳開來談。

「游目」意即「遨遊視野」,然而肉眼所見有限,如果想要真正貫徹「遊目」的無上限,莊子提出的「心齋」是很好的概念,意即讓內心保持專注恆一,去除雜念而更上一層,自然能用「心」去看到肉眼所看不到的東西,如同《小王子》故事裡所提的這句話:

只有用心看才看得清楚,重要的東西是眼睛看不見的。

上述《小王子》這句話,其實也能和莊子觀點相互呼應,跳脫肉眼的有形界限,你能用心去感受天地宇宙萬物的變化,而這感受範圍更是可以跳脫時空界限。

再從莊子觀點來談「騁懷」,「騁懷」意即「馳騁自我胸懷」,胸懷即內心懷抱,意即讓自我內在抱負恣意奔放,或許是立下崇高情懷,也可能是訂下遠大志向,甚或期盼和宇宙天地能連結,不論是什麼都不管,就算是天馬行空或無窮想像,這種馳騁本就沒有臨界點,因為「想」本就是無拘無束。對照莊子談的「坐忘」,打坐打到忘了自己是誰,坐到忘了自己有身軀,意即跳脫現有肉體的限制,其實是相同的道理。但還是要強調,王羲之和莊子的看法基本上是對立的,這詮釋只是我先岔開來談,試圖深化雙方的連結性。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

「人」不是單獨存活的動物,因為有社會模式的運作,人向來就是要融入群體來生活。故而人與人的相處活動上,一生中可能經歷過各種不同的人,彼此分享過不同的看法,也參與過不同人的心情感受,彼此更有幸能在這個場合同歡。又或者人在世上尋找生活寄託,這寄託可能是親人、信仰、人生目標等,有時機的巧合可能讓我們如意,但也可能讓我們失意,如意了便可能在生活中盡可能表現完美的一切;失意了便可能表現世人難以理解的內在思維,也可能呈現出旁人難以想像的外在行為和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