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的未竟之路》:當一百年前現代緬甸政治誕生以來,種族和身分認同一直是緬甸政治的核心

《緬甸的未竟之路》:當一百年前現代緬甸政治誕生以來,種族和身分認同一直是緬甸政治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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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如果這些地緣政治板塊的變動發生在穩定的環境裡,緬甸的未來不會那麼讓人憂心。但2019年的緬甸,其與種族、身分認同離不開關係的核心問題,不只未解決,而且更為棘手,公民社會團體、政黨、商界、民兵團體、武裝組織,全都圍繞著民族身分動員,而且動員程度之高,為緬甸史上前所未見。

文:吳丹敏(Thant Myint-U)

三年前全國民主聯盟壓倒性勝選時,有些緬甸分析家推測該黨不會長久執政:與諸將領的歧見會激化到無法彌合的程度,屆時軍方會接管。但這樣的事始終未發生。雙方的確互信不足,有時緊張升高。但這些前政治犯和那些曾關押他們的人終究找到共事之道。某次在新加坡演講時,翁山蘇姬說與軍方的關係「沒那麼糟」,她內閣裡的將領「頗討人喜歡」。

2019年1月,原歸內政部管轄的行政總局(General Administration Department),改編入內閣府(Cabinet Office)。行政總局不是普通機關:其四萬人左右的編制構成國家的整個行政體系,下至區級、鎮級的行政工作,都由該局的人負責。他們原本透過身為現役將領的內政部長向總統和武裝部隊總司令負責,但此時,他們與軍方的連結遭切斷。翁山蘇姬希望軍方勿插手文職部門,而此舉如了她的願。她希望實現父親遺志,讓武裝部隊聽命於民選領袖,而此舉使她的夢想往實現跨了一步。2019年2月,全國民主聯盟所支配的國會成立一新委員會,以探索憲政改革可走的路。軍方最初反對,但後來還是同意加入該委員會。

全國民主聯盟的所為,猶如將組織移植到前獨裁者丹瑞所創立並培植的舊權力體制上,而從某個方面來說,此一移植已成功,未有排斥反應。對軍方來說,2019年的全國民主聯盟,其威脅性似乎比幾年前淡,已大大偏離其革命初衷。翁山蘇姬和諸將領或許也都在對方身上察覺到類似的民族主義情懷,那是建立在同樣迷思之上的情懷,而且那些迷思與緬甸曾受殖民統治和1940年代緬甸的復活密切相關。雙方都看重紀律和為「人民」服務。走「自由市場」路線的決心,也未受質疑。雙方共有從奈比多看出去的世界觀。

儘管媒體自由程度變差—包括路透社記者遭囚禁(2019年5月獲特赦出獄)和嚴厲運用反毀謗法、殖民時代保安法—緬甸的自由程度無疑比十年前高出許多。十年前,再怎麼有想像力的人,都猜不到翁山蘇姬會在幾年後就經由自由公正選舉的洗禮而主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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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因報導羅興亞人新聞而被抓的路透社記者:瓦隆(Wa Lone)和喬索歐(Kyaw Soe Oo)

下一次大選排定2020年下半年舉行,我們有充分理由相信全國民主聯盟會再度獲勝。要完成憲政改革,使軍方從此不再干政,或許還要好多年才會實現。但光就邁向民主—乃至光就翁山蘇姬的掌權—來說,進展相當順利。

但此刻,其他領域的發展成為目光焦點。與西方的關係降溫之際,中緬關係愈來愈熱絡。2019年初,連接仰光、曼德勒至上海、北京的鐵路建設計畫,終於付諸草擬。兩千多年前,漢朝皇帝派出的使團,欲找到經緬甸出海的通道卻未能如願;中國人兩千多年來的夢想就要成真。但雙方關係的熱絡,不只表現在兩國政府間。中國企業把緬甸看成可輕易攻占的市場、可迅速獲利之地,入緬觀光的中國人開始多於西方人。隨著中國經濟繼續成長,那股引力變得非緬甸所能抗拒。

印度也試圖強化其影響力,承諾透過其「東進」(Act East)政策將其東北部諸邦與緬甸連在一塊。正是1820年代緬人國王攻占這些邦(阿薩姆、曼尼普爾),間接引發第一次英緬戰爭。如今,英國人已渺無蹤影,但緬甸正被捲進新興亞洲超強之間的新對抗裡。外交本能要緬甸與每個人交好,但未來,緬甸會成為世上前兩大人口國之腹地的交會地,而光是交好不足以因應這一未來。

如果這些地緣政治板塊的變動發生在穩定的環境裡,緬甸的未來不會那麼讓人憂心。但2019年的緬甸,其與種族、身分認同離不開關係的核心問題,不只未解決,而且更為棘手,公民社會團體、政黨、商界、民兵團體、武裝組織,全都圍繞著民族身分動員,而且動員程度之高,為緬甸史上前所未見。

若開邦境內最近一波且最嚴重的一波暴力活動,始於2016年,若開羅興亞救世軍攻擊警察和軍隊。緬甸政府回應的規模和狠勁,震驚世人。但思考當地情勢時不該只著眼於叛亂和平亂。此危機的核心癥結在於血緣和歸屬問題,這些問題先是使操羅興亞語的穆斯林淪為二等人,接著使他們被拒於這個新興民主國家之外。

另有數個暴力衝突未受到國際關注。衝突一方是緬人支配的政府軍,另一方則是大大小小的民兵團體,這些民兵團體都聲稱代表少數民族發聲,而這些少數民族形形色色,多到叫人眼花撩亂。在偏遠的山地,認同政治、賺錢、基本的自保本能交互作用,若處理不好,數百萬人的性命可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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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一名守衛著若開邦的警察。

2011年的和平進程,人們欲制止所有戰事,但至目前為止,並未如願。其實,這段和談未成的時期,催生出更多暴力衝突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的武裝派系。問題癥結之一,在於眼前情勢被視為需要「和平協議」來撥亂反正的「戰爭狀態」;好似原本秩序井然的社會已分崩離析為內戰,眼前所需的就只是予以修復。但緬甸從來不是一體化的社會。1950年代起的戰事,幾乎都發生在英國人所謂的「邊區」,絕非巧合。這些「邊區」都是地形崎嶇的山地和遙遠的谷地,始終處於地方勢力割據的局面,從未統歸一個中央政府所支配。

獨立以來中央政府的核心策略—即把緬甸視為以緬人語言和文化為核心的多民族集合體—已不管用,未來依舊不會管用。政府和政府軍很可能會談定一個依憲法下放權力的方案,甚至一個或許會得到許多民族武裝組織接受的方案。但把這視為主要議題的想法,本身會鑄成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