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的人文》：你一個中國人，憑什麼來批評我們美國人的經濟？

文：陳敏

謀作而大興

1964年的美國，對初來乍到的我而言，這裡的富足就像是孔子所倡導的「大同世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社會福利很好。規範的市場經濟，良好的社會秩序，故外戶而不閉⋯⋯。在這裡，孔子的理想幾乎都實現了。

我在加州的柏克萊大學（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拿到的科學獎學金，是我在台灣做銀行家的父親薪水的四倍，我的獎學金可以供給我在台灣的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的大學費用。那個時代生活條件極度優越的美國，在我們這些口袋空空的外國留學生心目中，簡直就像天堂。

1989年，蘇聯垮台，史丹佛大學的政治學家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於該年年初發表《歷史的終結》（The End of History）一文，斷言民主制將「成為全世界最終的政府形式」。因為冷戰結束，不再需要粒子加速器來發展新武器，美國把正在營建中最大的加速器及丁肇中博士與我尋找希格斯玻色子（ Higgs Boson）的研究計劃取消了，這政策導致了許多高能物理學家失業。美國接著更做了一連串離經叛道而且很危險的事情。

《禮記．禮運》篇裡說：「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儒家理想的「大同社會」，是奸邪之謀不會興起，盜竊禍亂和害人的事情不會發生的社會。

美國當時的情況正好是「謀閉而不興」的反義語：「謀作而大興」——國家通過立法來實施公然的盜竊，失業的高能物理學家們靠聰明才智與高深的數學技術來謀生、牟利。他們把或然率應用發揮到了極致，為華爾街的財團們發明了衍生性金融商品（derivative），因為賭博是在暗中進行而不需要每天結帳，這樣就可以讓投機者無限制地豪賭狂賺。1

接著，當時最大的投機對衝基金LTCM（長期資本管理公司），它的董事包括來自史丹佛大學與哈佛大學的兩位經濟學教授，以「一種確定衍生性金融商品價值的新方法」著稱的1997年諾貝爾經濟獎的得主，竟然在1998年宣布破產，要國家來拯救。哈佛大學的校長勞倫斯．亨利．薩默斯（Lawrence Henry Summers）說服國會將銀行的資本風險由10：1提高到50：1，目的是為了讓銀行多賺一些錢，國會竟然通過了！

銀行開始把錢借給大家，用的是歷史上的「可能違約率」。比如，歷史上杭州的房價只漲不跌，買了房子會倒閉的機率很小，就可以無限制地借錢給大家。銀行又認為每一個貸款都是獨立的，所以，若是貸100個房子，要同時倒掉2萬個房子的可能率就更低了。銀行沒有考慮到，房價要跌的機率有時是相連的，是各個城市一起、各個國家一起跌的。他們認為把房價貸款出去以後，房價會跌的可能率太小，所以他們貸款的信用度都是最高級別，比中國政府的國債級別還要高。

在這種情況下，每個人都受益，銀行的總經理有獎金，職員有獎金，負責發放貸款的人有獎金，經紀人有傭金。而買房人的條件差到什麼程度呢？有人要買100 萬的房子，可是他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也沒有存款，銀行借他105萬，因為除了屋款，他還需要5萬元的裝修費，當房價漲到120萬的時候，他就可以把借的105萬還掉，還有15萬去買第二棟房子。每個人都得到獎金，買房人又發財了，真是天下大好事。但是不這麼做的人就會被銀行或者交易所開除，這是一個劣幣排斥良幣的市場氛圍。

我的姪女佩佩剛從哈佛大學畢業，有著人人羨慕的工商管理學士文憑，但她實習幾個月之後，做了一個決定——辭職轉去學獸醫。

我問她為什麼要轉行？

她說：「我不能用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投資項目，去蓄意欺騙我的顧客與老闆。」

但是像她這樣的人很少，更多的是奔向金錢和財富而去，只要能賺錢，什麼事都可以做。所以從1995年開始，一直到2008年，銀行不停地把錢借貸出去，投機者不停地使用衍生性金融商品進行大賭博，借款人可以把貸來的錢借給另外一個人。

貸出去的東西，銀行評估它是最可靠的，就可以賣給另外一家銀行，那家銀行又可以賣給另外一家銀行，最後這個衍生性金融債務高達600兆美元，是全世界每年總生產量（GDP）的十倍。這是一個「謀作而大興」的時代。人們為了賺錢，不擇手段，想方設法地謀取利益，不惜坑蒙拐騙。這麼龐大的一個倒立金字塔，就支持在許多沒有頭期付款，房價超值的房屋買賣契約上。所以我的結論是：美國經濟隨時都有可能崩潰。

對於這樣的時代特徵以及社會價值取向，就需要有批判性的思維來加以分析、判斷和抵制。如果你不加判斷地隨波逐流，甚至想亂中求勝，貪得無厭，聚斂財富，也許你會得手於一時，但總有一天，你會因此而吃大虧，因為你的內心裝滿了貪欲，當你賺錢的能力越強，其實越與魔鬼趨同。

所以，科學的研究方法也好、科學的思維方法也好，都不是簡單技術派的技術分析和理論研究，你要清楚一點：不能把自己的內心出賣給魔鬼。

• 註解1.希格斯玻色子（Higgs boson）是標準模型裡的一種基本粒子，是一種玻色子，自旋為零，宇稱為正值，不帶電荷、色荷，極不穩定，生成後會立刻衰變。希格斯玻色子是希格斯場的量子激發。1964年，英國物理學家彼得．希格斯提出，又稱為「上帝粒子」。
• 註解2. Derivative financial debt，例如信用違約交換（credit default swap，縮寫CDS）是一種金融衍生產品或合同，允許投資者與另一位投資者「互換」或抵消其信用風險。

次貸大危機

2007年2月的時候，我覺得美國的經濟非常危險，就寫了一篇文章發給將要退休的那些親戚朋友們，提醒他們在退休之前，還有最後一個使命，就是警告你的家人朋友，美國的經濟有很大危險，要他們準備好如何應對經濟大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