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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熱源》選摘:我扛起殺過107人的槍,戰爭結束的隔天我前往新的戰場

【小說】《熱源》選摘:我扛起殺過107人的槍,戰爭結束的隔天我前往新的戰場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本書以歷史小說的形式描寫了主角的糾葛和追求,即使是身處現代的讀者一定也會深有同感。

文:川越宗一

三個月前,在五月的夜晚,我走在柏林的街頭。我剛把形式上的機密文件送去上級司令部。

缺角月亮的光輝把曾經是富麗建築的磚瓦和曾經是行道樹的成排燒焦木柱照得白白亮亮的,如神殿般莊嚴的柏林的角落裡傳來了細微的人聲。

在磚瓦之間,有條人影出現在月光下。一個我認識的政治委員急慌慌地起身,親暱地叫著我「亞歷」,接著客氣地改成「亞歷山德拉.雅科夫列夫娜」,然後又討好地稱呼我為「雅科夫列夫娜同志」,最後則是高高在上地叫著「庫尼可娃下士」。他稍微凌亂的上衣有著符合政治委員身分的明顯摺痕,但除了鞋子以外一絲不掛的下半身令人一看就噁心。

從他後方的暗處傳來了女人的哭泣聲,一隻滿是擦傷的裸腿在月光下格外顯眼。我完全聽不懂德語,但我知道她想保護的東西被人奪去了。

「請妳不要告訴別人我有『女友』的事。」

我真想知道,這傢伙是用怎樣的字典來學習才當上政治委員的?

身體擅自動了起來。我拔出軍方給我防身用的手槍,對準他的眉心,扣下扳機,火藥爆炸,政治委員倒了下去。

聽著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我不由得思索。

這幾年間死去的幾百萬人到底算什麼?難道是為了鋪路讓這德國女人遇見政治委員,才需要死那麼多人嗎?

我回到軍營,把手槍還給長官。長官取出彈匣,平靜地問我「為什麼用了槍?」,我如實回答,被關了幾天禁閉之後,就被告知要調到已經往遠東出發的部隊。那位政治委員似乎牽涉了侵占公款還是私自販賣物資……總之是槍殺以外的嫌疑,而且又死得很不光彩,所以我並沒有遭到判罪。

就這樣,我為了追上已經出發的部隊,依次搭乘船和卡車和火車橫越西伯利亞,到達了遠東。

「我確實在柏林射殺了政治委員。」

在八月的蘇維埃港的岸邊,我幾乎只用索羅金中隊長說過的話來回答他。我本應早已成為射殺敵人的機器,此時卻湧出了過去身為人類的情感。

「那又怎麼樣?那個男人本來就該死。」

我憤怒地說道。

「雖然我無權制裁他,但他有義務接受制裁。」

「妳現在還能作戰嗎?」

中隊長停頓了一下,說出令我意想不到的話。

「借用妳剛才說的話,我有權接受妳的退役申請,也有義務除去部隊的絆腳石。」

退役。回家。我無法想像這件事,沉默地盯著中隊長,他皺起了眉頭。

「沒什麼好哭的。妳已經為國家奮戰了很久,這是妳應得的權利。」

「不是的。」

我的聲音嘶啞,鼻內酸楚。這世上已經沒有等待我的人,也沒有我想見的人。

「我要繼續作戰,我剩下的只有戰鬥了。」

短暫恢復的人類情感讓我說出了這句話。

索羅金中隊長摸摸滿是鬍渣的下巴,點頭說「我很期待」,接著又說「下士,妳的狀況似乎不太好」。

「我們部隊將在一七○○搭乘貝加爾號掃雷艦出港。我准許妳去休息,出港前三十分鐘回來登船。」

中隊長刻意以公事公辦的態度說出唆使我摸魚的指示,然後轉身離去。我放下行囊坐在上面,等待海風吹乾淚水。

我對水平線另一邊的新戰場並非一無所知。

薩哈林島上有各式各樣的原住民,在我學習過的民族學的領域一直極受注目。因為俄羅斯帝國是多民族國家,民族學從帝俄時代以來發展蓬勃,而蘇聯也繼承了這個傳統。在我沒讀完的母校裡,還有一位致力於研究薩哈林島吉里亞克人(尼夫赫人)的民族學泰斗史坦伯格培育出了許多學生。

所以我對那座島多少有一些認識。

薩哈林島原本是無主之地,後來被俄羅斯帝國和日本共同占領,之後全島都歸於俄羅斯統治,在四十年前的俄日戰爭後,把經過島中央的北緯五十度線以南的地區割讓給日本。蘇聯取代俄羅斯帝國後,將南薩哈林島視為必須收復的失土,而日本也非常重視薩哈林島,趁著蘇聯剛建立的混亂時期占領過北薩哈林島五年左右。

這個島嶼在西方大國和南方新興國家之間不斷地搖擺著。住在那邊的是怎樣的人呢?

熱源-地圖
Photo Credit: 尖端出版

在選擇主修項目時,我因著些微的興趣查過一些薩哈林島的資料。我因那些異國風味的照片而興奮不已,又因龐大的論文而有了受挫的預感後,拿起了用蠟筒製成的唱片。(譯註:比黑膠唱片更早期的留聲裝置,材質是金屬皂類。)

布羅尼斯拉夫.畢思多斯基。寫在圓筒外盒的錄音者名字喚醒了我光是背誦下來的枯燥回憶。剛誕生的蘇聯和剛恢復獨立的波蘭發生戰爭,當時的波蘭領導人也叫畢思多斯基,他以獨裁者的形象廣為人知。我覺得這兩者應該不是同一人,但波蘭姓氏之複雜是出了名的,同姓的人非常少,所以或許是親戚吧。在我進入大學的前一年,波蘭因為被德國和蘇聯占領,再度從地圖上消失了。

圓筒上還寫著西西拉托卡、雅西諾斯凱這行字,大概是音譯的原住民名字吧。

我借來了以發條驅動的愛迪生留聲機,裝上圓筒,按下按鈕,無人的資料室迴盪著帶有雜音的男人聲音。

──這是薩哈林島阿伊努人的歌曲和琴聲。

這應該是布羅尼斯瓦夫的聲音吧,在這溫柔厚實的聲音之後開始傳出男人的歌聲和撥弦樂器的演奏。從未聽過的樂聲令我頗感興趣,但我分辨不出好不好聽或技巧的優劣。

我又播放了另一個圓筒。剛才那個男人的聲音說「這是薩哈林島阿伊努人的傳說」,接著喇叭型擴音器傳出高低起伏的陌生言語。我嘆道看來研究民族學也需要有語言學的知識,又換了一個圓筒。剛才和著琴聲唱歌的聲音用俄語斷斷續續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