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動漫被指責「教壞囝仔大小」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別預設觀眾只會照單全收

日本動漫被指責「教壞囝仔大小」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別預設觀眾只會照單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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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認定消費意味著接受作品的價值觀,假定觀眾會「被潛移默化」和「侵蝕價值觀」,無疑是否定了動漫畫作為一種參與文化(Participatory Culture),充滿著從觀眾而來的反饋、不妥協、戲虐甚至否定的本質。

似乎社會上總會有人為他人家庭的家庭教育操心:每當媒體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看似血腥、露骨、猥褻,或者是看似意識形態不良的作品,總會有人跑出來說這些作品「教壞囝仔大小」,彷彿每個家庭的家庭教育出現問題,需要外人幫忙處理。

而作為各種新潮表現前線,「挾帶非常保守的價值觀」的日本動漫畫文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指責「教壞囝仔大小」。在1955年,日本就曾經出現過由母親之會聯合會(母の会連合会)所舉辦的「惡書追放大會」,將超過六萬冊的雜誌和漫畫燒毀,並提出了所謂的「三不運動」:不看、不閱讀、不購買。

為什麼當時這些漫畫會被指「有害」?可以分成兩個理由。其中一個理由是被指有軍國主義復辟的危機。當時的漫畫是「赤本漫畫」——以粗糙廉價的紙張印成,封面也常用紅色,因此被稱之為「赤本」。50年代前的赤本漫畫,一般源於二戰戰前。「赤本」多以歷險為題材,描寫戰爭及侵略。故事頗有宣傳軍國主義及讚美封建思想的風險,遭到封禁也是情理之內。

而更常見的——也許說,我們更為熟悉的理由——無怪於「表現」觸礁。1955年的一篇社論就提及到,這些「惡書」包含了「性場面」、「裸體寫真」、「接吻擁抱」、「蒙面怪盜」、「復仇」、「猥褻」等等不健全的表現,可能會教壞孩子。

這些「批判」由此成為了家父長輩對於動漫文化的著眼點,也就有了60年代的〈東京都青少年健全育成條例〉在爭議聲中「強行通過」。動漫畫作品被實施分級制,禁止便利店出售這些「有害」或者「不健全」的,關乎於性、殘虐、誘導自殺及誘導犯罪的作品,給18歲以下的小孩。

由這兩個例子,我們可以清楚看到的是這些「審查」的界限:要不就是「表現」上的審查,要不就是極端的「肯定反社會思想」。無論是審查遊戲表現的CERO、對動漫軟件進行審查的「Computer Software倫理機構」(俗稱「軟倫」)、放送倫理・番組向上機構(BPO)等等非官式機構的審查,還是說就法律條例中就「有害」一詞所作出的定義,一般都是針對具體而且明確的表現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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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裸體的幅度、露出的器官種類,或者是觀眾投訴明確的暴力或殘虐的場景。針對「非表現」的「審查」,其界限一般為肯定這些明確的反社會行為」,例如,肯定歧視、蔑視女性、殘障者的行為,或者是上述提及過肯定軍國主義的描寫。

為什麼得在這裡文章說明,那麼多年以來日本是如何就動漫畫進行審查,進行分級制度?那是因為,縱使歷史上的確出現了大量就動漫畫的內容進行審查的行為,沒有審查是源於動漫畫呈現了「保守的價值觀」而進行分級。

隱藏在動漫文化中,「教壞囝仔大小」的保守價值觀入侵〉這篇文章會將「保守的價值觀」提升至「文化入侵」的「症狀」,一種疾病一般的描寫,繼而認定保守的作品就需要使用「分級管制」,不啻為思想審查。(當然,更為荒唐無稽的是,作者竟然認為動漫文化「放在日本……大概不是多嚴重的危害」,但放在台灣卻有很大問題,與鄰避症候群無疑。)

更甚者,作者對於觀眾消費媒體的觀察可謂相當落伍過時,也顯然地缺乏對動漫畫文化的認識。認定消費意味著接受作品的價值觀,假定觀眾會「被潛移默化」和「侵蝕價值觀」,無疑是否定了動漫畫作為一種參與文化(Participatory Culture),充滿著從觀眾而來的反饋、不妥協、戲虐甚至否定的本質。

換個簡單的講法:會出現各種各樣同人創作、在網上就動漫畫情節進行交流、甚至對動畫的情節提出評論的種種反饋,似乎說明了,動漫畫文化並非為單純的消費文化(Consumer Culture)。觀眾並非如此被動。觀眾也會對情節進行思考,也不一定會全盤接受劇情,更不一定會隨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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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的媒體學者(如Henry Jenkins)大概會將此稱之為一種「融合文化」(Convergence Culture),提倡消費者擁有權力,去質疑、去推翻、去參與既有的文化。

更甚者,論者如Patrick Galbraith、齋藤環等人紛紛指出,御宅族之所以會鍾愛御宅族文化,正正是因為大家清楚知道御宅族文化的虛構和脫離現實的特質。例如,所謂「純愛」,在動漫畫文化中,其實指向一種脫離經濟或社會地位的「純粹的愛情」,或者可以反映出這種純粹的特質。

而Patrick Galbraith在他的論文〈Lolicon: The Reality of ‘Virtual Child Pornography’ in Japan〉提及到:

相比起常見的講法,批評御宅族的不成熟及混雜現實與虛構,齋藤環(2007)爭拗的是,透過與虛構(的作品)進行互動,御宅族對現實有著相當成熟的認知……御宅族不僅知道自己鍾愛的對象是虛構的,還正正因為那是虛構的,才會鍾愛。

根據齋藤環(2007),動畫、漫畫和遊戲等等媒體,為御宅族提供了「一個無法指涉現實,純粹想像的空間,一個完全虛構的……刻意與日常現實剝離的空間」。由此,或者御宅族媒體中呈現的性或者顯得非常極端,御宅族卻是(很大程度上)性觀念非常保守的群眾。

御宅族與動畫之間的互動,顯然地要遠遠較單純的「潛移默化」,或某知名動畫搞笑影片作者批評,「根本沒有必要去體會一個階層遠低於你的一個主角,來尋求什麼代入感」等等「尋求代入感」的進路,更為複雜。對動漫畫的消費,並不能簡單去脈絡化成為「代入」強者。倘若我們真的只求代入「強者」,為什麼新堂L的《變身》,一個講述一名少女體會來自世界的各種惡意並且沉淪的故事,會如此受歡迎?

跳出審查,也跳出媒體消費論,只就作者所謂的「保守文化」進行論述。毫無疑問的是,動漫畫文化的確有其保守、厭女、提倡力量和階級的一面。然而,一如先前的論者指出,見縫插針的單靠關鍵字或角色屬性就批評「保守」,卻不給出理由,也不給出作品的細節,儼然先畫靶再射箭。更甚者的是,動漫畫文化其實也不是沒有提倡性平等、價值觀開放、甚至乎對動漫畫的現況提出後設並進行反思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