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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台灣的道士,看馬來西亞的神──政大宗教所李豐楙談《從聖教到道教》

【專訪】台灣的道士,看馬來西亞的神──政大宗教所李豐楙談《從聖教到道教》
李豐楙|攝影:林俊孝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比「離散」更令人難堪的,就是被當作「外來者」來對待。這激發華人自我反省:原來我們的宗教都是各式各樣,並沒有一個統一的名義,原來我們華人是如此缺乏連結。將來再發生類似的事件,華人要怎麼凝聚族人?

作者:人文.島嶼(採訪撰文:梁偉賢|編輯、攝影:林俊孝)

李豐楙的《從聖教到道教》,散發著一股鬱鬱的異鄉情懷:一個六十幾歲的台灣學者,遠渡重洋到馬來西亞四處考察,母親驟然病逝卻無法隨侍。最後稿子完成,居然是在美國的波士頓——連寫作過程都應合了本書的主題:離散(Diaspora)。

離散,最初是指猶太人於兩千多年前,因為亡國而被迫流亡他鄉,最後在全世界各地散居,成為「外來者」。對於當年從中國移居南洋的華人先祖而言,這種「離散」是真實的傷痛。清朝政治家黃遵憲曾說:「譬彼猶太人,無國足安托」,就是在形容他們離鄉背井、無依無靠的困境。

政大宗教所李豐楙教授就在這本書,以他的「道士之眼」觀察宗教,帶出華人如何面對「離散」的種種問題。儘管成果豐富,他還是感嘆:「其實就像封面那張只上了一點顏色的道廟圖,我這本書,也只是馬華宗教研究的第一筆。還有更多地方,需要後進來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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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林俊孝
李豐楙感嘆:「就像封面那張只上了一點顏色的道廟圖,我這本書,也只是馬華宗教研究的第一筆。還有更多地方,需要後進來接續!」

「王化」之仿效與變相——九皇爺

華人移居馬來群島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明朝人下南洋的時代。從清朝到民國初年,更有大量商人與勞工(特別是福建、廣東一帶)陸續南下。

起初華人尚未將這個「異域」當作自己國家。李豐楙從當地的宗教,窺見他們依然深受「王道教化」影響。他們是清朝子民,身在異國他鄉,其實已不受王權管制,然而當他們需要凝聚移民的力量時,卻又會仿效故土的教化,來維繫族群。

比如盛行於福建沿岸一帶的「王爺信仰」(王爺代表玉皇大帝巡狩天下,為百姓除瘟避疫)就被馬華的先祖帶來馬六甲。如此仿效故土官方承認的禮俗,就是一種「王化仿效」。在清朝時就建立的王爺殿上,往往會掛著「威震南邦」、「威震南蠻」的匾額。這除了是借王爺之威「護佑南邦」,也隱含著天朝意識,象徵早期移民自居天朝的「王化」子民,視南洋為「落番」(閩南語),於是有「南邦」、「南蠻」之稱。

但他們也會因應在地需求,而有「本相」與「變相」的異動。比如盛行於西馬地區的「九皇爺」信仰,其本相是「九皇星君」的星辰崇拜(即北斗七星加上左輔、右弼),到了馬國,卻發展成為「九皇大帝」,其神話也變成九個反清志士被砍頭的故事;每一年送「九皇舡」的儀式,也是從「王爺信仰」中的「送王船」改造而來,早期是為了「除疫」,後來更傾向於「祈福」。因此,除了王化仿效,華人也會變化儀式,形成屬於當地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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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蔡武晃
馬來西亞每年的送「九皇舡」儀式,也是從「王爺信仰」中的「送王船」轉變而來,早期是為了「除疫」,後來更傾向於「祈福」。當地華人轉變原有的儀式,形成屬於當地的信仰。攝影/蔡武晃

李豐楙認為:「其實九皇爺的信仰,是為了掩飾會黨反清復明的政治意識,符合當時南下『漢人』的想法。後來才演化為華人的華族意識。」是故,「九皇爺」在馬國遠大於王爺信仰,這在華人圈內是獨特的現象。

既在斯土,則祭拜斯神——仙師爺

從「王化仿效」到在地化,顯示移民適應當地卻又眷戀故土的離散心理。但畢竟人在異鄉,總須融入方能安居;而華人在當地亦有自身的奮鬥經歷,又會因而「新創」神祇,比如「仙師爺」即是一例。

1860年,在盛產錫礦的雙溪烏絨(Sungai Ujong,現在森美蘭州的芙蓉市),兩位馬來土酋為爭奪華人礦區錫米的稅收而發生械鬥,海山和義興兩大華人私會黨也加入混戰,造成長達六個月動亂。當時的甲必丹(Kapitan,殖民政府任命管理華人的領袖)盛明利領導海山黨,結果戰敗,在逃亡過程中被殺。黨人為了紀念他,便將其供奉為「仙師爺」。

後來他的部下葉亞來(吉隆坡的開發者)成為甲必丹,便運用他的影響力,在吉隆坡、雙溪烏絨多處建造仙師爺廟,稱揚其神靈,而逐漸成為當地許多人奉祀的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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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洪瑩發

在中土,為國征戰造成非正常死亡,朝廷即按照祭法中的「祭厲」與「祀典」原則,將戰死者功烈化,並褒忠為「神」。台灣桃竹苗的客家人,將抵抗林爽文、保衛家鄉而戰死的義民軍,立祠奉祀為「義民爺」,就是這種理念的移植。而「仙師爺」雖非中土官方敕封之神,但仍仿效「壯烈之死即可成神」的理念而供奉之,也可以成為真正的神。

神聖的尊者——拿督公

除此以外,華人也將其他民族的神祇納為拜祭的對象。在馬國,土地神有時是中國形象的土地公,有時也是「拿督公」。拿督公本是馬來人的神:Datuk Keramat(神聖的尊者),跟中國的土地神非常類似。法律規定馬來人必須信奉伊斯蘭教之後,反而是華人在拜拿督公。其神像是一個身穿馬來民族服飾的長者,右手持馬來短劍(Keris)或手杖(Tongkat),左手拿著一個元寶;有些只是個神主牌,左邊寫著「五方五土龍神」,右邊則是「唐番地主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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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洪瑩發
拿督公

這種形象與稱呼,反映了「既在斯土,則祭拜斯神」的敬畏之心,將他邦的神收編於唐人的神系下,更能呈現與友族相處融洽、安居當地的一種現象。可見當時華人越來越認同這片養育他們的土地,不管在神道或人道,都已經視斯土為吾土,在此落地生根。

到了1950年代,華人已是人口第二多的民族(將近四成),與馬來族、印族共同努力,終於擺脫英國殖民地的地位,成立馬來亞聯邦。

聖教、道教,還是「華人宗教」?

故國神遊,離散的起始點,早已物是人非,無可回望。現在的華人,已與馬來族、印族互相融合,創造獨特的馬國文化,「大馬華裔」大多以身為馬國子民為榮。

然而,出於各種原因,獨立之後馬來人逐漸把持政權,華人遭受打壓,一直到現在都必須跟當局對抗,以維護自身在語言、教育、信仰、工作上的權益。當權者不信任華人對國家的效忠,不但意圖抹去華人建設有功的歷史(如在歷史課本中消除葉亞來的功績),甚至華人文化的存在也不時遭受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