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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熱源》:書寫民族與國家的衝突,重新尋找人與人最真誠的關係

【書評】《熱源》:書寫民族與國家的衝突,重新尋找人與人最真誠的關係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川越宗一的《熱源》著重描寫的,是不同民族在還沒成為「日本人」前,他們如何共存生活;以及在被成為「日本人」(或是「俄國人」)後,彼此互助,一起面對新的壓迫。

熱源》是川越宗一2019年發表的作品,獲得當年162屆的直木賞。這本小說的內容可能對很多人來說非常吸睛,因為《熱源》和一部近來頗有名氣的動漫《黃金神威》,有著相似的創作背景。故事背景皆聚焦在日本明治維新後,成為現代國家,在日俄戰爭中打敗強權俄國,並即將進入一戰、二戰之前的歷史,特別是位在北海道與樺太(位在日本北海道上方,現在屬於俄國的薩哈林島,或又稱庫頁島)的愛努人與日本人、俄國人以及其他少數民族發生的故事。

相較《黃金神威》,《熱源》的故事少了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也沒有驚心刺激的冒險。雖然一樣有不同民族的主角,但並沒有像動漫一樣,要進行一場黃金爭奪戰。兩部作品根據同樣的背景,要描寫的主題卻不盡相同,甚至有些相反。《黃金神威》要刻畫的,是戰爭對不同民族、不同立場的人們的意義,以及他所帶來的殘酷。但川越宗一的《熱源》著重描寫的,是不同民族在還沒成為「日本人」前,他們如何共存生活;以及在被成為「日本人」(或是「俄國人」)後,彼此互助,一起面對新的壓迫。

這個壓迫是什麼呢?書中大概可以找出兩個,一個是所謂的「文明」,一個則是「國家」。

《熱源》的主線大概也可以分成兩個,兩條線最終會交匯在一起,之後又慢慢分開,發展出各自的意義,並相互呼應。一個是以愛努人亞尤馬涅克夫、太朗治、西西拉托卡三個從小生活在一起的夥伴為主角,描寫他們的成長過程,以及成年後的不同遭遇。另外一條主線,則是轉移到俄國,描寫支持波蘭獨立運動的布羅尼斯瓦夫.畢蘇斯基,因為參與抗俄帝政的活動,被當作政治犯流放到俄國的邊疆——薩哈林島,進行十來年的苦勞。在這過程中,被迫成為俄羅斯人的他也遇見了被迫成為日本人(之後又成為俄國人)的亞尤馬涅克夫等人。

這些人皆是歷史上真實的人物,亞尤馬涅克夫的日文名字是山邊安之助,是一個徘徊在北海道和樺太的愛努人,且後來曾和他的朋友西西拉托卡(日本名字為:花守信吉)一起加入日本第一批登陸南極的探險隊,想要為愛努爭光。回國後,透過研究愛努語和愛努敘事詩的日本學者:金田一京助的幫忙,亞尤馬涅克夫寫下他的自傳《阿伊努物語》傳至後世。他的另外一個朋友:千德太郎治,則寫下第一本由愛努人書寫的著作《樺太愛努叢話》,詳細介紹了薩哈林島的地理和人們的生活,此外他也試圖編撰樺太愛努語的字典。

至於波蘭人布羅尼斯瓦夫.畢蘇斯基(Bronisław Piłsudski),年輕時就如書中所述,曾和列寧的哥哥一起反抗俄國的帝政,被流放到薩哈林島。對當地的民族感到興趣後,慢慢地成為一名人類學家,研究樺太愛努人的生活,並和愛努人組成了家庭。

回顧這段歷史,刻畫這些人的故事,其實相當有意義。某種程度上,現今的我們對於國家誕生以前的歷史並不熟悉。雖然同為「國民」,但我們常常忘記同塊土地上其實存在著許多不同文化的族群,並且在還未成為一個國家前,有著和現今相比更複雜也更多元的互動方式。

亞尤馬涅克夫和他的家人最早並不是生存在北海道,而是在北海道上方的樺太島,因為位處寒冷的北方,這裡不適合發展農業,大多依靠採集、狩獵和捕魚維生。除了一些當地民族住在這裡,這兒也有一些日人的聚落,來往樺太日本經商,用白米和當地的愛努人交換其他的東西。但在日本成為現代國家後,這種交換便被禁止了。除非先申請護照,不然兩國人民不可任意跨越國界。一些原本生活在這裡的日人因此也選擇回到故鄉日本,但由於許多愛努人早已習慣吃日本米,或者和日人通婚,加上日本政府為了加速北海道的發展,有一些鼓勵移民的措施,因此當時有大批的愛努人選擇移民至日本的北海道居住。

但愛努人的移民並不順利,進來後他們受到的待遇並不友好。在一開始,日本政府不准他們經營漁場(最多是在日人經營的漁場下工作),而是要求他們去學習開墾農田,幫助開發當時貧脊的北海道。但除此之外,愛努最常遭受的是日人有意無意的歧視和欺凌。

「各位同學,你們必須成為堂堂正正的日本人,所以得先捨棄你們野蠻的習慣,學習文明開化的生活方式。」,學校內老是聽到這樣的話,但亞尤馬涅克夫完全無法想像,所謂的「日本人」到底是什麼。

「文明」與「文化」只相差了一個字,卻有截然不同的意義。在這裡,「文明」被認為是較優等的文化,透過政府的法規、政策和學者的思想,國家推行的文化被各種論述鞏固,並影響政府對其他族群的統治方針,認為「土人」需要被教育,「日本」才能成為堂堂正正的「文明國家」,面對西方的壓迫。

愛努和其他族群的人被迫改變生活的方式,許多習俗因為被認為「不文明」、「不雅觀」而被取消、禁止。同時,也得學習新的語言,新的教育(包含天皇的神話等等思想)、法律和生存方式,來試圖融入現在的社會。諷刺的是,即便改變了很多,很多人骨子裡還是不會真的把他們當作「日本人」。即使慢慢不再被視為「需要教化的未開化人」,仍然難以消除之間的隔閡。書中有一段情節是這樣的:

源田簡直像個耍賴的孩子。
「我已經成為大日本帝國的子民了,我學會日語,當上軍人,天皇陛下的名字我學了,軍人敕諭和戰陣訓也都學了,我絕對可以作戰!」
「喔,你是島上的土人嗎?」
「是的。」源田的聲音縮小了。「我是鄂羅克人……」

到底怎樣才能算是一個「日本人」呢?要犧牲多少東西,才能得到一個抬得起頭的身份認同?日本的學者小熊英二,在《「日本人」的界線》中比較了日本帝國時期的朝鮮、台灣、沖繩和愛努的殖民歷史,將這個時期人們的困境比喻為「日本人」的牢獄。

在大日本帝國當中,有許多人被強制編入「日本人」,在既是「日本人」又非「日本人」的情況下,成為國家的資源。他們既不能從「日本人」的身份中逃脫,也不被允許擁有「日本人」的待遇。對他們而言,所謂的「日本人」,就是牢獄的代名詞吧?

亞尤馬涅克夫和一般人一樣到社會上去找工作,但常常不順利,除了不適應社會的競爭,也容易遭到歧視,最後又流落回村落。雖然現代的知識也給生活帶來幫助和新的認識,但他們心中原本存在族人之間的熱意卻似乎慢慢冷卻了,失去了生貨的目標與熱忱。就如小熊英二的比喻,這個時候的「國家」對他們來說就像一個監牢,以「文明」的手段控制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