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僧人「斷頭台自殺」事件看泰國的殉教成佛信仰

這幾天泰國發生一則震驚社會的新聞，泰國東北部Nong Bua Lamphu府的警方於4月15日接獲報案，一名68歲的僧人Thamkorn大師陳屍在其講道的寺廟中，死因是以自製的斷頭台砍下自己的頭部導致的直接死亡。

警方和醫護人員趕到時，現場的血跡都已經由該僧人弟子清洗乾淨，他的肉身被放置到棺材內，砍下來的頭部則另外被放在一個小盒子裡。在場有許多他的弟子及信眾，卻沒有一個人感到訝異。原來這位僧人已經計畫這個斷頭儀式長達5年之久，就連時辰、遺言，甚至連棺材的樣式都交代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打算以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背後的想法是要透過將頭顱獻給佛祖，來獲得巨大的功德，藉此在未來成佛。

泰國電視台Thairath前往事發地採訪警方及信眾，發現廟裡除了平時會看到的神祇塑像外，還設有一尊捧著頭顱的水泥塑像，旁邊還立著寫了「請容我以頭顱供奉佛祖，請容我獻出我的鮮血與骨肉」的石碑，經詢問，是該僧人與弟子共同設立的，而在設立了這尊水泥塑像不久，僧人和弟子、信眾一起搭建了他要砍頭用的斷頭台。

這樣僧人斷頭殉教，弟子及信眾還幫忙準備凶器，在事發當時更持續唸著經而非加以阻止的事件，讓泰國網路社群一片譁然。許多粉專、名人和網友都對此事發表看法，其中知名的大山音樂節主理人ป๋าเต็ด (Pa Ted，本名Yutthana Boonaom)表示：

實在是太超現實了，還以為是在看電影《仲夏魘》(Midsommar)，但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我嚇得嘴巴到現在都還闔不起來，什麼鬼啊？（มันเซอร์เกินเบอร์ไปเยอะมาก นึกว่าดูหนัง Midsommar อยู่ แต่มันคือเรื่องจริงนี่ยังนั่งอ้าปากค้างอยู่ อะไรวะเนี่ย）

先行聲明：本文無意探討佛教真實教義，僅翻譯整理本人所能取得資料之敘述。

泰國佛教現代化前的血肉獻祭信仰

在Thairath的報導中，受訪的弟子及信眾皆口徑一致地表示，該僧人所做的不是自殺，而是為佛教教義獻出生命，藉此累積功德，以在未來成佛。

泰國《藝術文化雜誌》（ศิลปวัฒนธรรม）引述泰國藝術大學學者Saran Thongpan研究論文〈《未來佛》教義：拉塔納哥信王朝早期的熱門佛教〉指出，這樣「以血肉殉教」，藉此成佛的激進概念，並不是憑空捏造，在泰國歷史上也必非第一次發生。

1790年，在拉瑪一世統治期間，一位名為Bunrueang和另外兩名同為佛教徒的友人到大城Khrut Tharam寺禮佛，他們手持含苞未放的蓮花，向佛祖祈求道，「若我們之中有誰能在未來成佛，就請讓他的蓮花盛開給他瞧見吧。」隔日清晨，只有Bunreang一個人的蓮花盛開，他於是在黎明寺穿著澆了油的衣服自焚，為了佛陀的教義獻出自己的肉身。

1817年，來到了拉瑪二世的年代，另一位也渴望成佛的佛教徒Nok，也在Bunrueang自焚的同一地點自焚身亡，在那之後，黎明寺還為兩人設立了塑像。

Saran認為，這樣的思想源於蘭納王國（位於現今泰國北部與緬甸交界處）的佛教經典《未來佛》（พระอนาคตวงศ์ / คัมภีร์อนาคตวงศ์，Anagatavamsa），該經典講述的是十尊未來佛在成佛之前的本生故事。這十尊未來佛各自有不同的本生，有的是國王，有的是貴族，有的甚至是動物，但他們的共同點是，都以相當激進暴力的方式來展現自己對佛極端的虔誠，例如砍下自己的頭、在自己的頭上點火，為的就是要搶在別人面前，為佛獻出生命。也有人將自己的子女送給巨靈做食物，一尊本生是大象的未來佛，甚至還獻出自己的一對象牙作為棺材和花瓶，並讓阿羅漢肉身在自己的頭顱上火化。

他的研究也指出，《未來佛》的教義從18世紀的阿瑜陀耶王朝開始，一直到拉塔納哥信王朝早期，都是在泰國佛教徒間相當主流的信仰，根據他的推論，是一直到拉瑪四世（มงกุฎ，又稱蒙固王）統治時的19世紀中，泰國上層社會開始接受西方的理性思潮後，《未來佛》這樣手段與目的不成比例的思想才逐漸從大眾的觀念中退去，但依然存在在許多鄉野小廟之間。

若以中文搜尋「Anagatavamsa」，會得到《未來史》，也有人譯為《未來種姓經》的相關資料，然而，這個版本的《未來史》據說是由錫蘭僧人迦攝波在十二、十三世紀寫成，講述的是第七尊佛－－彌勒佛的本生故事，目前我找到的《未來史》中文資料，也還沒有看到極端的血肉獻祭故事，推測蘭納王國版本的《未來佛》很可能是只流傳在泰國的傳說。

教唆及協助自殺者在泰國的刑事責任

根據Thairath的報導，幾位該寺廟的信眾在4月6日開始，一直到僧人結束生命的當天，都有持續在社群媒體上發文，裡頭頻頻提到該僧人「時日將近」、「最後一天」的字句，以及為佛教大義獻出血肉的思想，顯然是都知情。而在事發當下，所有弟子及信眾都聚集在離斷頭台只有10公尺處的講經亭誦經，但所有人都表示「沒有親眼看到大師結束生命的那一刻」。

在泰國，對於教唆及協助自殺的刑責規範，寫於泰國刑法293條：

任何協助或唆使他人自殺，對象為未滿16歲，或不具備足夠重要的自我意識、無法理解自我價值，或無法控制自身行為者，使對方自殺或試圖自殺者，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罰10萬泰銖以下罰金，或處以徒刑併科罰金。

然而針對16歲以上的自殺者，教唆或旁觀者只適用刑法374條，而這條法規也寫得非常耐人尋味：

任何見他人生命面臨危險，可不顧自身或他人安危上前救助，卻未進行必要救助者，處1個月以下有期徒刑，或罰1萬泰銖以下罰金，或處以徒刑並易科罰金。

本人目前找不到其他的法條可以補漏洞，若有知情者還請幫忙補充，但若光就這兩條法條來看，在泰國若要教唆年滿16歲且有完全行為能力的人自殺，只需要在當事人自殺當下不在當場，就可以規避刑事責任，而與當事人的自殺毫無瓜葛的人，卻可能因為剛好在場卻不做為而面臨刑責。當然，所謂「有足夠意識進行判斷」的定義還可以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