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德斯談藝術》:柏格曼、安東尼奧尼同天逝世,這兩位巨人的作品是我的榜樣

《溫德斯談藝術》:柏格曼、安東尼奧尼同天逝世,這兩位巨人的作品是我的榜樣
Photo Credit: AP / TPG Images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本書是世界頂尖導演談論重要藝術創作者的心得體會,是大師級創作者對其他大師的私淑心得,不必長篇大論,每篇簡潔扼要的看法,便能擊中創作的核心,讓人捉摸到觀賞藝術的眼光,也開啟了新的視野。

文:文.溫德斯(Wim Wenders)

談論或書寫任何「關於」英格瑪.柏格曼的事,對我而言是一種踰矩,而每一句評論都是狂語。他的作品是電影史中的燈塔,唯有這些電影能為他發聲,因此沒有什麼比將這些電影從評論與詮釋中解放更重要的了。如此一來它們才能夠繼續發光,並扮演好燈塔的角色。在我看來,幾乎沒有任何一部當代電影導演的作品如英格瑪.柏格曼的作品那般,必須透過「意見」的百葉窗才能閃閃發亮,也沒有其他電影像柏格曼的作品,再次觀看之後會覺得先前「理解」不足而帶有虧欠。因此,我謹在此為他獻上誠摯的生日祝福,就不以個人見解操煩他了。順便我也在此(堅定地)承諾,會好好地再次徜徉他的電影作品,且不帶入自己的主觀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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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瑪柏格曼

寫這些文字時,我想起了學生時期曾與當時的女友偷偷地(雖然違反了學校、教會與家長的明令禁止,但越是禁止,便越想去違反)跑去電影院看《沉默》(Tystnaden)。看完電影後,我覺得自己被深深擊中了。我在接下來的幾天避免與同學談論這部電影,而其中一個原因是,我無法清楚地表達,擊中我的到底是什麼。幾年後,當時還是醫學系學生的我,參加了《第七封印》(Det Sjunde inseglet)與《野草莓》(Smultronstället)的深夜放映活動,而我的心再次被絆住了。直到清晨走在飄雨的街上,我都無法擺脫電影中對於生死探究的震撼。之後我成為了電影系學生,決定摒棄對於《假面》(Persona)及所有柏格曼作品的關注。我當時認為,拍電影不該搞心理學,應該要將想陳述的內容清楚地呈現在表面。柏格曼的電影與重視「物證」的美國電影相反,著重於「深度」與「追尋含義」。現在想起自己當時輕率的言論,我仍會感到有些羞愧。

又過了一些時間,我成了電影導演,在舊金山參加了《哭泣與耳語》(Viskningar och rop)的放映。在電影院中,這十年前被我蔑視為可怕又深沉的歐洲電影令我感到親切,甚至讓我有了如家一般的歸屬感。於此同時,我過去所崇尚的表面呈現,突然之間從平滑與流暢淪為了空虛,因為表面的下方並不存在任何東西,而我甚至在電影院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除此之外,我在學生時期也反對透過事物隱喻的電影,之後卻突然對背後含義有了強烈興趣,也算是一種與英格瑪.柏格曼電影的和解吧。

我並不是電影學者,因此看電影的方式與一般觀眾無異。我也明白,看電影是一件主觀的事。換句話說,觀眾以主觀的角度欣賞一部被客觀呈現在眼前的電影。然而,對英格瑪.柏格曼的電影來說則更強烈,亦即我們在他的作品中看見自己,但不是「如在鏡中」,不,是更棒的,是我們「如在電影中」。

本文寫於一九八八年
英格瑪.柏格曼七十歲生日之際

二○○七年七月三十日
英格瑪.柏格曼與米開朗基羅.安東尼奧尼

二○○七年七月,

我在西西里島上的小城住了兩週。

甘吉(Gangi)在帕勒摩(Palermo)的南方,

位於馬多涅(Madonie)山上海拔約一千公尺處。

小城坐落在丘陵上,

像是在金字塔的頂端。

儘管連汽車都無法行駛於陡峭的巷弄,

但甘吉中世紀的街景依舊生氣蓬勃。

數以千計的居民有老有少,

在狹小的空間裡過著近乎烏托邦式的生活。

我會在傍晚時分從旅館往上走,

從甘吉舊城走到觀景台,

那是小城的制高點。

我會在那小酌一杯,

並俯瞰遼闊的景觀與觀察街上的人們。

我隨著時間慢慢認識了一些人,

例如當地的市長、文化委員、老師,

以及甘吉唯一的一名警察,

他們全都是電影迷!

甚至還有人認出我,

並主動向我攀談。

甘吉直到不久前都還有一間電影院,

但是現在關閉了,

而牆上的海報也是好幾年前的。

我在一間舊旅館寫了劇本,

那是一部我想在鄰近大城帕勒摩拍的電影。

我在家鄉杜塞道夫開了頭,

之後坐在這裡收尾,

只是劇情隨著時間有了更動。

主角從一開始就是一名攝影師,

我給了他「芬恩」(Finn)這個名字,

而演員是康皮諾(Campino)。

從好幾年前開始,

我就想拍一部關於攝影師的電影,

因為我認為,

很難有其他職業,

能像攝影師那般察覺歲月的痕跡,

以及數位革命緩慢卻徹底地

為生活中每一處所帶來的改變。

描述攝影師的電影並不多,

至少劇情片是如此。

唯一讓我印象深刻的,

是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的《春光乍洩》(Blow Up),

那不僅是當代電影的經典,

更是一部高深莫測的作品。

安東尼奧尼不僅著眼於攝影的本質,

還呈現了攝影師的生活,

令當時還是電影系學生的我,

不斷重複觀看這部電影。

我拍的這部電影的核心主題,

與攝影的本質緊密相關。

「在工作中凝視死亡⋯⋯」

好像是考克多(Cocteau)如此描述過電影,

還是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所描述的攝影?

在寫劇本的過程中,

焦點被引導至一個角色:

死亡,

我將它當作是一個人。

起初我對於這個想法感到懷疑,

但後來發現,

以對待一個角色的方式對待死亡,

比起純粹地思考死亡來得容易。

不久之後在丹尼斯.霍柏(Dennis Hopper)的身上,

我看見了能夠詮釋這棘手角色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