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綱中的世界史》：伊斯蘭－基督宗教對話之起點——耶穌是否真的被釘死於十字架？

文：林長寬

理解《古蘭經》的耶穌：伊斯蘭－基督宗教對話之起點

（前略）

七、耶穌之死

一般人依據基督宗教《聖經》的理解，耶穌是被釘死在十字架後而復活升天；但是根據《古蘭經》中真主的啟示，耶穌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刻並非如一般基督教徒所認知的那樣。《古蘭經》的說法與傳統基督教徒的信仰相較之下產生二個疑問：耶穌真的被釘死在十字架嗎？如果不是，他是如何死的？或是，他並沒死，而直接進入天堂。根據《古蘭經》，十字架問題的提及主要在下面三節經文：

他們說：「我們殺死了Allāh的使者，瑪麗亞之子，耶穌。」但是他們並沒有殺死他，也沒有把他釘在十字架上，它只是（Allāh）對他們顯示那樣子而已，他們的行為值得懷疑。（此後）那些對這點意見相左的人便懷疑這件事。他們除了猜測之外，對這事一點知識也沒有。他們的確沒有殺死他，其實是Allāh把他提升到祂身邊。Allāh是大能大智的。沒有一個有經書的人（一神信仰者）在死亡之前不信耶穌的。在復活日時，他將是他們的見證者。

依據此經文阿拉伯文之原意，耶穌並沒有真正地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那只是一般人對Allāh能力無知的認為。《古蘭經》很明顯地表示，耶穌亦有可能如同一般的造化（人類），其生死是操控在造物主的意志中。大多數穆斯林注經學家主張《古蘭經》所提到「耶穌之死」是真主所顯示的一個奇蹟。傳統穆斯林注經學家從阿拉伯文字意、語法的解讀，大都認為耶穌本人是否真的被釘死在十字架並不是《古蘭經》啟示經文所要表明的一個議題，其重點在於Allāh能力的顯示。真主的跡象顯現是要讓那些迫害耶穌的人認為他們處死了耶穌，但事實不然。

《古蘭經》注經學相當複雜，涉及學派、教派的不同立場與主張之神學論證；但從順尼派、什葉派、蘇非主義的注經學資料觀之，一些什葉派的注經學家似乎強調耶穌的肉體已於今世結束，但其靈魂未滅；然而，有些順尼派注經學家如al-Rāzī（d. 322/933-934）則主張耶穌並沒被釘死於十字架，只是失蹤而已。這種解釋可視為古典穆斯林經學家與基督宗教教義的對話，因為穆斯林經學家往往引用《聖經》的故事或相關的基督教神學家的注經資料去解讀《古蘭經》經文。

蘇非主義者（Sūfī）對於《古蘭經》的詮釋一向採「內義途徑」（Ta’wīl）。著名的蘇非學者al-Qushayrī（d. 465/1072）引用非伊斯蘭資料（可能是基督教的文獻），主張耶穌的一位門徒替代耶穌上十字架犧牲，該門徒因而成為殉教者（Shahīd），其靈魂直接被提升至真主Allāh身邊之等同於耶穌位階（Maqām）之處，因為耶穌的特殊身分早已是「近神者」（Walī），因此al-Qushayrī 間接地承認耶穌肉體的死。

另一位著名的波斯蘇非行者Ruzbihān al-Baqlī（d. 606/1209）也詮釋耶穌的死乃是真主本身的神蹟，不過他認為那是真主Allāh下降，化作耶穌的形象來對應那些背道的猶太人，顯示其能力，將耶穌提升到祂本身那裡。這呼應了著名注經學家Fakhr al-Dīnal-Rāzī 所解讀之「擬人化」的質疑：若耶穌的肉體被提升到真主Allāh那裡，那麼Allāh必然如同人類處於這個世界的某處，但這似乎是不可能的。al-Baqlī 的觀點若與《聖經》的耶穌做對話，則證明了《古蘭經》對耶穌特殊身分的界定，即耶穌的出生是由造物主以Rūh Qudus 所強化，這也解決了耶穌是「人或神」的身分問題。

或許基督教徒所認定的「耶穌是神」的觀念，在穆斯林對Tawhīd 教義的堅持下是可被認知為耶穌是「短暫今世的人間『神』」，而非「後世永恆的宇宙神」。當然就《古蘭經》或《聖經》的描述，耶穌在行使奇蹟時應有「Allāh的臨在」才是，真主Allāh協助「肉體的耶穌」（或以耶穌的人類形象）來展現祂的能力；此亦即真主是在協助祂自己，也因此遂有「神將祂（轉為人類形象的肉體耶穌）提升到祂自己那裡」（He raised Him to Himself）的解讀。無疑地，古典穆斯林注經學家早已經與基督教徒在對話了。

此外，就前述《古蘭經》經文之意推論之，耶穌被他的猶太同胞迫害時應是受到真主Allāh的保護。至於Allāh如何保護耶穌免於猶太教人（教徒）的迫害，穆斯林的觀點與基督教經典所述沒有多大的差別，因為穆斯林注經學家對於耶穌相關的概念，可能採自基督教神學家的詮釋。

一些穆斯林的Mu‘tazilite（理性主義神學派）注經學家比較認同耶穌的被「提升」（Rafa‘）是指靈魂的登天，而非肉體。因為一些相關的經文顯示，以泥土被創造的人體是短暫的，屬於今世的，而後世的永生是Rūh 的部分。而且，《古蘭經》經文中的「提升」是比較具象徵性的意義，它強調真主的能力與掌控。亦有學者主張《聖經》與《古蘭經》有關耶穌復活（昇天）的教義是平行的，且不相背，其背後的意涵實際上與後世（al-Ākhirah）的教義有密切關係。

什葉派經學家的一些著作也顯示，耶穌被提升到真主Allāh那裡的觀念被引用來解釋什葉派「隱頓伊瑪目」（Imām fī al-Ghaybah）的概念。什葉派的「隱頓伊瑪目」教義對應了猶太教「等待救世主」的觀念，伊瑪目隱頓之後，在世界末日來臨時會以Mahdī（引導者、救贖者）的身分再現，而後重整、引領穆斯林社群接受末日的審判。什葉派的Mahdī 理論無疑也與猶太教、基督宗教做了對話。

至於現代穆斯林思想家或宗教學者對耶穌是否被釘死於十字架的解讀，一般採取比較理性的態度。現代的解讀呈現了不同之目的，有的試圖與基督宗教的教義做對話，有的則是批判基督宗教《聖經》中「神的話語」被人類間接地修改，而導致耶穌的被神格化。現代理性主義穆斯林思想家的代表之一——印度的Sayyid Ahmad Khān（d.1316/1898），即認為一個人的身體被釘在十字架只是手腳的受傷，而不至於導致死亡。因此，即使耶穌被釘上十字架，後被取下時仍活著，他被門徒們藏著，之後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