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族裔被歧視純個人經驗?在新加坡,族群問題確實是有結構性不公

少數族裔被歧視純個人經驗?在新加坡,族群問題確實是有結構性不公
圖為新加坡知名旅遊景點牛車水。Photo Credit:Reuters/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新加坡一眾學者認為,原是針對美國種族歧視的「批判性種族理論」,近日被新加坡《聯合早報》誤讀,無視了新加坡少數族裔日常遭受的結構性歧視問題,也無助改善人口以華裔為主的新加坡社會的種族歧視問題。

編按:文中「我國」、「本地」為新加坡

新加坡近日又再次發生多起針對少數族裔的歧視事件。社會、媒體、甚至政治人物都紛紛對這些事件作出回應。其中頗有爭議性的一則,是6月9日《聯合早報》刊登的一篇以〈擴展公共空間促近種族和諧〉為標題的社論。文章把歧視事件背後的起因,放在新冠病毒疫情下所造成的「排外」心理和「挫折感」、社交媒體因慣用「激將法」造成族群間的「矛盾,甚至仇恨」、民眾「將美國實際上鼓吹仇視白人的新種族主義的『批判性種族理論』(Critical Race Theory),鸚鵡學舌照搬到本地」。對於新加坡少數族裔的日常經驗,和面對的歧視乎只是帶過。

《聯合早報》的社論,引起一批新加坡年輕學者推動了一封公開信,作為反應(在此聲明:筆者並非公開信的撰稿人之一,而是其中的簽署人)。這封公開信指,社論不但誤解批判性種族理論,利用的言語甚至與美國極右翼相似,更忽視在新加坡所存在的結構性不公和少數族裔議題,因為種族身份而面臨的種種挑戰。背後的用意不是要討道歉或是促使任何所謂的「集體愧疚感」,而是希望社會可以有更多的反思,更積極地對話,加深對互相的理解,在族群關係上可以繼續前進。對國家社會如此意義重大和影響深遠的議題,特別值得多面反思,讓理解更為全面。

「批判性種族理論」?

簡短來說,批判性種族理論是一個從美國學界發起的思潮,主要以非洲裔美國人的生活經驗出發,探討在法律、社會、政治結構隱藏的種族歧視和不平等待遇,是如何被延續、鞏固、維持,甚至加深對少數族裔的不利,尤其是必須克服奴役制和《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歷史包袱的非洲裔美國人。以上的結構的存在,使美國白人比起其他族裔,會享有一定的優勢(privilege),在華文有時會被譯為「特權」。批判性種族理論的分析,受了許多不同思潮的影響,包括法律現實主義(legal realism)、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馬克思主義(Marxism)等等,但主要是關注結構,而並非個人,更不是推廣對白人的仇恨。批判性種族理論背後主要的思想動力,包括琉球裔美國法律學者Mari Matsuda

批判性種族理論並非沒有局限,出發點和重心畢竟是在美國社會、政治和法律。這是有一定的特殊性,無法完全應用在不同的語境。儘管如此,剖析權力和優勢背後的結構,以及對社會不公敏銳的觀察,仍然可以應用在不同的議題上。美國之前引發「停止反亞太裔仇恨」(Stop AAPI Hate) 運動的一系列針對東亞裔的暴力事件背後,也是因為有人認為污蔑和攻擊少數,在現有的權力架構下,不會承受多大代價。這使許多美國亞太裔感到人身安危受到威脅。本地最近發生的種族歧視事件,因為牽涉暴力行為,一樣令許多少數族裔因此深感不安。華裔新加坡美國學者Geraldine Heng,也因為把批判性種族理論應用在分析中古時期歐洲的族群關係,而受到學界矚目。

由於長期對現有權力結構的分析和批評,批判性種族理論近年來成為美國右翼,包括一些白人至上主義者攻擊的焦點。這些團體和個人,或許因為害怕自己享有的優勢會被削弱,希望維持現況,而經常會把批判性種族理論描述成「仇視白人」、分化社會、或企圖把美國變成無神論的社會主義國家,甚至改變性別意識等謬論。背後的動機,似乎是為了經由製造恐懼,動員較為保守的美國白人,加深族群中的相互矛盾和緊張關係,獲取選票。美國前總統川普,就是試圖這樣利用對批判性種族理論的映像,進行選戰的例子。

優勢、劣勢、認識

新加坡沒有美國的奴役制和《吉姆·克勞法》歷史,也沒有一些其他地方面對族群間的深仇大恨。雖然如此,種族歧視、不公和針對少數的偏見,卻無依然在我們的身旁。允許房東因為膚色不願出租屋子;因為種族或宗教,允許雇主不願聘用;長輩敬告小孩,會被少數族裔的人綁架、拐走;在學校或工作場所,因為樣貌被恥笑;因為與異族交往,而在大眾面前被指指點點。這些都是新加坡少數族裔日常面對地隨意種族歧視(casual racism)和偏見。這也是新加坡在殖民統治下,不少華人平常需要接受的不公平對待。或許會有人勸說,「不要過度敏感」、「忍一下就好」、「這只是個案」、「少數行為,沒有代表性」、「事情太敏感,最好不要提」。但是這些事件不去處理,讓他們累積,甚至持著眼不見為淨的態度,只會加深對彼此的生疏感和誤會,在面對衝擊和壓力時,變成社會斷層。今天的歧視事件,並不是毫無根源,偶然發生的現象。

許多新加坡人用「每個社會都有歧視」而避開不談敏感議題,帶過這樣的事實,或誤以為之前的種族策略完美無暇,沒有檢討和進步的空間,除了虧待新加坡社會,有損我國長期發展,也展示了一定的優勢。有條件這樣說的人,或多或少能夠避開或選擇不去面對這些「敏感」所造成的效應,較不會因為自己的種族碰到工作、住宿或被排擠的問題。除了族群以外,被歧視的經驗也跟財富、社會地位等因素有關。因為優勢並非二分元,一個人多一點,另一個就少一點,而是交叉 (intersectional)在每個人的相對處境。某個人可能有多數族群的優勢,不過可能因為性別或社會、經濟地位而面對一些劣勢;另外一個人,可能因為自己的社會、經濟地位和性別,彌補處在少數族群的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