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刀劍與石頭》：阿茲特克帝王蒙特蘇馬二世充滿魅力，並非史書說的軟弱不安

文：瑪利・阿拉納（Marie Arana）

落入礦層深處見證，在那醜惡金屬礦脈之中，人類於地球的拚搏。——巴布羅・聶魯達（Pablo Neruda），《漫歌集》（Canto General）

特諾奇提特蘭　墨西哥，一五一○至一五一九年

誠然，阿茲特克統治者蒙特蘇馬二世鍾愛金銀飾品，遠勝其他，就跟印加的瓦伊納・卡帕克一樣。在更古老的時代，中美洲統治者偏好綠寶石、紫水晶、玉石、綠松石和其他寶石，蒙特蘇馬則以黃金耳塞和唇塞（編註：阿茲特克人的耳塞穿過在耳垂打的洞，唇塞穿過下唇下方打的洞，呈現黃金圓盤狀的飾物。）裝扮自身，也會掛上鼻環和銀項鍊。

阿茲特克人稱黃金為「天神的排遺」，在中美洲產量有限，大多從瓦哈卡（Oaxaca）一帶的河川篩獲，被視為王室族人的專用品。但是當阿茲特克人於一四○○年代初期發動侵略征戰，他們併吞富藏銀礦的鄰近疆域，修築日後將在西班牙人接管、擴展下聞名世界的礦坑：塔克斯科（Taxco）、薩卡特卡斯（Zacatecas）、瓜納華托（Guanajuato），以及西馬德雷山脈（Sierra Madre）蘊含的慷慨礦脈——其中有些礦坑到今日仍在運作。

埃爾南・科爾特斯向西班牙國王誇口描述蒙特蘇馬，「哪幅景象能比眼前這位野蠻人的王更加恢宏？他穿戴俗麗首飾……以及舉世無金匠能媲美的真金白銀飾品。」

據我們所知，一五一九年科爾特斯與蒙特蘇馬的見面，是西班牙人首次目睹一位渾身散發輝煌榮光的美洲君主。科爾特斯在西班牙島（Hispaniola）或古巴從沒見過與此有一絲相仿的印地安人，他為西班牙君主在兩地效忠十五年。科爾特斯出生於貧窮的貴族家庭，過於急切想獲得能恢復自身地位的貴金屬，他正確判斷出眼前的君王握有令人敬畏的權力。那些俗麗首飾將為他帶來榮耀。

蒙特蘇馬二世是特拉托阿尼（huey tlatoani），即墨西加人三邦同盟（Mexica Triple Alliance）的最高領袖，是多個部落的集合體，包含以下三座城邦：阿茲特克的都城特諾奇提特蘭，以及鄰近的特斯科科（Texcoco）和特拉科潘（Tlacopan）。

蒙特蘇馬說的語言是優美悅耳的納瓦特爾語（Nahuatl），現今仍於瓜地馬拉和墨西哥某些區域傳誦，屬於科曼奇人（Comanche）、休休尼人（Shoshone）和霍皮族（Hopi）所說的廣大語族語言。他的帝國在前八任阿茲特克領袖統治下積極擴張，領土約莫等於英格蘭的面積。

身為此侵略好戰聯邦的特拉托阿尼，或稱為「統治發言者」，他在中美洲的勢力無人能敵。但是他並非生來就具備擔當該角色的特質。一五○二年，蒙特蘇馬二世由一小群掌權族長經民主程序選中，從特諾奇提特蘭眾王室家族之子中脫穎而出，他似乎是一位魅力十足的人選。他行事沉穩認真，顯然擁有與生俱來的演說才能。歷歷明證彰顯著，蒙特蘇馬二世也是一位樸實的年輕人。當那幾位長者銜命去見蒙特蘇馬傳達眾人的決定時，據說他們發現他正在打掃神廟的階梯。

那一切都將改變。當上帝王的蒙特蘇馬充滿魅力、舉止莊嚴、高大挺拔，私人生活習慣完美無瑕，也以同樣標準要求身邊的人。他每天沐浴兩次，喜愛奢華的衣著與首飾，挑剔飲食，並且對性事保密。他的臉型長而呈三角狀，有著悉心整理的山羊鬍與凌厲眼神，使他呈現狐狸般的機警容貌。

當他決定施展魅力時迷人至極，後宮有成群妃妾付出寵愛，滿足他的萬般想望。傳說他服用特殊的壯陽藥劑，一度曾同時讓一百五十位妃妾懷孕。傳聞也描述他強壯敏捷，是一位技藝高超的弓箭手，這項能力使他獲得族人戰士的畏懼崇敬，至少一開始是如此。

假如掌權族長們認為這位性格溫和、灑掃著神廟階梯的男子會是易受勸說控制的傀儡，很快他們就會發現自己想錯了。一待鼻子穿洞，四肢依習俗穿刺流血等儀式完成，蒙特蘇馬立即開展大業，使前人的廣闊領土成為專屬於他的帝國。

史書描述蒙特蘇馬二世為軟弱不安的統治者，是面臨危急存亡之秋的膽小鬼，尤其早期的歐洲編年史更傾向如此。沒別的說法能比這更背離事實。他富心計與野心，是一位純熟的謀略者。隨著歲月增長，他變得對人事更加無情，管控嚴密，且於征戰時凶殘異常。他將成為一股狂暴無情的力量，如同蒙特蘇馬在納瓦特爾語裡的真正含義。

他有充分理由想為墨西加人帶來改變：那顯然是迫切需要做到的事。三邦同盟過度迅速擴張，變得十分難以管束，甚至面臨徹底分崩離析的風險。受到殘暴戰爭征服的各部落開始在阿茲特克領主管理下鼓譟不安，一股騷亂氣氛傳遍領土，導致激憤的反叛情緒縈繞偏疆，像低迴不去的輕微發燒。人民長期蒙受暴力恐懼，一直處於躁動狀態。

為了繼續管控人民，特諾奇提特蘭的軍隊如今掌管社會的所有層面，將原本由祭司與太陽膜拜者構成的神權體制，改造成實質上的準軍事國家。稍見群情激憤就引來士兵調動部署，力量強大的將領圈成形，在制定重要國家決策時排除貴族。軍隊旋即插手商業，護衛由強勢商人組成的新興階級，他們從加勒比海岸到格蘭河沿岸交易各色貨品。

特諾奇提特蘭的中央廣場變得有如市集，壯觀且治安良好，專供富裕且為所欲為的創業者使用。廣場上的金銀買賣熱絡，曾為王親國戚的專屬用品，如今普遍流入有利可圖的市場。

這是顯著的文化變遷，貴金屬在阿茲特克人治理時期淪為尋常商品。如同貝殼、羽毛和器具成為當時活絡市集裡以物易物的貨幣，天神的「排遺」和「眼淚」也不例外。此時墨西加人如此廣泛地產製金銀，帝國邊疆人民得以進貢手環與項鍊，甚至包括金銀錠和寶石，由一群突然成形的富裕資產階級原型人物所進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