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專訪】《TAKAO・台客・南方HUE:李俊賢》 策展人:把最底層的東西放進美術館,誰說髒話不能是文化內涵?

【關鍵專訪】《TAKAO・台客・南方HUE:李俊賢》 策展人:把最底層的東西放進美術館,誰說髒話不能是文化內涵?
Photo Credit: 藝術家家屬、高雄市立美術館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在高美館展出的展覽《李俊賢:TAKAO.台客.南方HUE》,藝術家李俊賢的作品表現了他在人生不同的階段、不同的角色裡對在地景物以及生活狀態的觀察。於8種跨界的身份中來回切換,李俊賢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對於「歹頑郎」身份認同,在畫作裡創造出真實且充滿豪情的南方意象。

有趣的是,李俊賢藝術家在選擇文字時還會注意讀音的「腔口」(台語:腔調),策展人許遠達舉例:「這個寫的是我們展覽的主辦單位「革咪貫」。他其實很厲害,這個字其實是有「腔口」的。」這些畫作中帶有的聲音表現,也在後來成為「南方HUE聲景影音會」的靈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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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藝術家家屬、高雄市立美術館提供
「組圖」是策展人們在布置展覽時特別安排的展示方法。李俊賢很愛「鬧熱」,所以策展人用組圖來表現台灣人愛熱鬧的氣氛,就像他「修揪咱來去海產檔」的樣子。而這些組圖也有互相呼應、互相交流的意義。

在藝術創作與文化認同之間:南島、檳榔與髒話

李俊賢在1993年創作的〈泰雅系列一〉,許遠達老師如此評價:「這是他在1993年剛開始表現原住民文化的作品。他在南投遇到原住民,是他第一次在畫作裡面使用原住民的語言。因為他對聲音比較有印象,所以他貼的都是聲音,而不是貼什麼圖騰,他其實很注重文化真正深入進去的部分,而不只是(對)一個符號(挪用),所以看這張圖的時候,感覺不出他是原住民,除非你能讀,像我就不能讀。所以他在表現文化,自有他到位的地方。」

李俊賢對於南島文化的探索,始於對土地、海洋以及人文歷史的關懷,而他展現南島文化與他展現台語文化的方式相同,都是透過語言的去結構化,在觀者能夠理解其中的文化意涵之後,才能真正讀懂作品要傳達的意象。

在南島文化的探索上,李俊賢並沒有流於表面形式或是特地的文化符號,更在擔任高美館館長時首次將為南島當代藝術帶入美術館,為南島當代藝術提供了藝術的展現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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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林易萱拍攝
李俊賢對於南島文化的探索,始於對土地、海洋以及人文歷史的關懷,而他展現南島文化與他展現台語文化的方式相同,都是透過語言的去結構化,在觀者能夠理解其中的文化意涵之後,才能真正讀懂作品要傳達的意象。

龔卓軍提及:「比如說他畫林投,台灣海邊都有的特別植物。林投原本就有一個形象,可是林投在過去的繪畫裡沒有造型,所以他要突破沒造型的情況,所以開始給予這個植物一個造型。像香蕉、棋盤腳、槺榔、檳榔樹都是這種情況。這些樹可能從清代土番風俗圖裡就有一些圖,可是後來沒有真正走入日治時期。現代跟二戰之後,在繪畫的話題裡,其實也是很少提到。」

龔卓軍進一步說:「我們(現在)只能找到很少關於檳榔的創作,但是檳榔卻是南投跟屏東(數量)最大宗的植物,在台灣可能有好幾億產業產值。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畫它?我想李俊賢就是想從不同角度、光線給予這個植物一個造型,因為大家可能常常或遠、或近地看到這個植物。」策展人龔卓軍在面對李俊賢以在地植物作為繪畫主題時這樣解釋,他跟策展人許遠達在展覽中安排了許多李俊賢畫在地植物如香蕉與檳榔,以及這些植物所帶來的文化內涵。

然而「髒話」是否能算是一種文化內涵?策展人龔卓軍曾特別寫了一篇文章回應這件事。他認為這是藝術家表現童年重要的身體吶喊與土地經驗的方式,也是藝術家反應底層文化中勞動者具有體感的強烈語彙。

「對李俊賢來講,(這是)文化底層,包含工人和我們剛剛講的自然現象、植物,或者說罵髒話。我覺得他在這個部分討論的還有包括階級問題。在某些階級以上,他們是故意無視這個部分的存在。」策展人龔卓軍如是說道。

對此,策展人許遠達也提出他的觀察與質疑:「李俊賢就是把文化最底層的東西放到美術館裡面。當這個文化的主體被認同,其他的東西不就更可以被認同嗎?而且講髒話這件事在西洋裡面,我們為什麼就這麼習慣?然後在中文或是在台語裡面就這麼不行?」李俊賢彷彿透過他的作品向精緻文化提出了最有力的質疑:就連埋藏在文化最底層的東西,你都無法自我承認,要怎麼說自己認同自己的文化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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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藝術家家屬、高雄市立美術館提供
策展人許遠達表示:「李俊賢對髒話的想法像是在『透中氣』,當你又不能打人的時候,你就用髒話來把怨氣吐掉。他在做這個動作的年代剛好是台灣1990年代,那時候是整個社會在開放的時候,所以他就畫了這些台灣的台語文化中最底層的文化。」

紮根土地的南方意象,對底層文化的認同到向世界發射的「南方HUE」

身為棒球迷的李俊賢將他對棒球運動的喜好融入創作手法,形成了一門獨創且鏗鏘有力的「甩」(台語:HUE)。他透過各種甩筆的上色方式,在畫布上形成具有動感與速度感的流線,就像是一種具有衝擊性、強而有力的自我表述。

而連續10年的《台灣計畫》是李俊賢HUE的原型意象。兩位策展人都一致認為HUE跟組合字、聲音、髒話一樣都是李俊賢創作生涯中重要的創作技法與自我表述。許遠達老師也補充說明:「 HUE是運用力量把顏料脫離畫筆,所以這種力道對他來講非常重要,是要去表現一個他認為在地的、反美白的、一個很有力道的對比。他在創作裡表現了南台灣,表現了地方比較有力的豪快畫法。」

地圖
Photo Credit: 藝術家家屬、高雄市立美術館提供
藝術家林建志繪製了李俊賢的創作路徑。

這樣的HUE法為李俊賢的身份表述加強了力道,HUE掉了那些曾出現在他的生命經驗中,被黨國與日本所限制的美學表現,讓那些從他的身體裡長出來的在地美感得到翻轉的機會。

南方是李俊賢生長之處,也是他最關注的土地、人文與歷史之所在。策展人許遠達說:「我覺得如果從李俊賢的發展歷史來看,他的南方是有國界的,(討論)的是台灣的南方是什麼。但是當他充分地進入原住民世界、南島的世界時,南方就是打開了國界,(討論)的是南島語系的狀態。南方有兩個層次,一個是國界的南方、一個是作為我們台灣主體發展真正的文化來源的南方。」

許遠達繼續說道:「這就是為什麼他會談到巴丹島,他要去把那個無形的東西拿掉,用觀看來建構主題。你會發現他是一個懂得思考的人,他甚至會從中國那邊開始思考,然後到台灣、漢族文化與南島文化,經歷一個發想的過程。」

南方對李俊賢而言是對土地與人文的關懷,是用在地文化去構建的自我身份,也向世界發射出自我表述的「南方H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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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林易萱拍攝
HUE是李俊賢很重要的視覺思維。HUE是運用力量把顏料脫離畫筆,而這種力道是要去表現一個他認為在地的、反美白的、一個很有力道的對比。

致敬李俊賢,一趟療癒的旅程

當初敲定展覽與選擇策展路徑,是在李俊賢逝世後不久。策展人龔卓軍表示:「我在想,家屬並沒有完全走出哀傷,朋友們也很想要聚集來哀悼李俊賢,但是這件事並沒有發生,只有在一個音樂節接近那個狀態。我覺得家屬跟李俊賢的朋友還需要一個過程,對我來說,我必須先知道這些問題,才能避免讓這件事情成為家屬與朋友的裂痕。對策展人來講,必須想辦法把他們縫合在一起。所以,我覺得旅行是可以讓大家自由地參與,把哀悼化為無形的方法。我們在這個過程中也慢慢地醞釀出影音會、出版,一次一次地讓哀悼跟傷口的縫合,並且擴大層面產生比較正面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