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史蒂芬金《機構》選摘：路克拋開對攝影鏡頭的疑慮，直接跪著開始挖圍欄下方

文：史蒂芬・金（Stephen King）

路克在筆記型電腦上玩了幾局「心臟病」與「一百顆球」益智遊戲，接著刷牙，把衣服只脫到剩下內褲，然後上床。他關掉檯燈，伸手到床墊底下。要不是因為茉琳把東西用毛巾包裹起來，刀刃可能會割傷他（這不是食堂吃飯用的塑膠刀子，這是銳利的削皮刀。還有另一個東西，他用摸的都曉得這是什麼，鬼曉得他在到這裡之前用過多少次，這是一枚隨身碟。他在黑暗中跨過身子，把兩樣東西塞進長褲口袋裡。

然後就是等待。幾個孩子一度在走廊上跑來跑去，也許是在玩鬼抓人，也許只是在胡鬧。現在入住的人愈來愈多，每晚都會像這樣鬧上一陣子。又是叫聲，又是笑聲，然後就是誇張的噓聲，接著是笑得更大聲。他們是在宣洩壓力，宣洩恐懼。某天晚上，史提夫・惠波叫得超大聲，路克推測史提夫大概喝太多葡萄酒或檸檬酒了。沒有大人強迫要他們安靜，那些管事的人並沒有強制阻絕噪音或要求宵禁。

終於，路克這區的居民樓層安靜了下來，現在只剩他平穩的心跳聲，以及他最後一次檢視茉琳計畫時，思緒反覆跳動的聲音。

他提醒自己：一出去就背對蹦床，必要時就用刀子。然後稍微轉向右邊。

前提是如果他出得去。

他發現自己有八成決心，只有兩成恐懼，這讓他鬆了口氣。就算兩成恐懼也不太合理，但路克猜這很自然。他非常清楚決心背後的驅動力是打哪兒來的，簡單明瞭，那就是，他只有這個機會，就這麼一次，而他決定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當他覺得外頭走廊已經安靜了差不多半小時後，他下了床，從他的電視機上頭拿下塑膠冰桶。他替監視他的人編了一則故事，當然，前提是如果有人會在這種時刻監控的話，說不定這人正坐在低樓層的監看室裡玩接龍呢。

這個故事講述一個太早上床睡覺的孩子，不知為何醒來，也許需要上個廁所，也許作了噩夢。總之，這孩子看起來像還沒醒，他穿著內褲就走進走廊。積灰的燈泡攝影機會捕捉到他前往製冰機裝冰，等到他回房的時候，他不只提了一桶冰，還順便帶走了冰鏟，他們會以為這孩子還沒醒，沒注意到自己握著冰鏟。他早上會在書桌或廁所水槽裡發現冰鏟，還不曉得冰鏟是怎麼跑到這兒來的。

路克回到房間裡，將冰塊放進玻璃杯裡，加入浴室水龍頭的自來水，喝了大半杯。感覺真不錯，他剛剛還口乾舌燥。他將冰鏟放在馬桶水箱上，躺回床上。他翻來翻去，喃喃自語。在他扮演的故事裡，也許主人翁想念起了他身旁一起睡覺的小朋友，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無法再次入睡。也許根本沒有人在監聽監視，但也許有，所以他必須演好這場戲。

終於，他打開檯燈，穿起衣服。他走去浴室，這裡沒有監視鏡頭（應該沒有），然後將冰鏟塞進褲頭裡，用Ｔ恤蓋住。如果這裡有監視錄影機，如果有人正在監看，他大概已經遭殃了。他別無選擇，只能繼續演好故事的下一幕。

他離開房間，沿著走廊前往休息室。史提夫・惠波與其他幾個孩子，包括一個新人，都躺在地上睡著了。六只肉桂口味的撒旦威士忌瓶子散落在他們身邊，這幾個小瓶子代表了不少代幣。史提夫跟他的朋友醒來時，只有宿醉的腦袋與空空的口袋。

路克繞過史提夫，前往食堂。現在只開著沙拉吧的日光燈，整個地方看起來陰森詭異。他從永遠不會空著的水果碗中抓起一顆蘋果，一邊啃，一邊繞到休息室後面，希望沒人監看，希望就算有人監看，他們也會明白他正在演出的默劇，而且相信這齣戲。小鬼醒了，小鬼去製冰機挖冰塊，喝了一杯冰水，但之後他更清醒了，於是他起來去食堂找東西吃。

然後小鬼想，嘿，為什麼不去遊樂場放放風，享受新鮮空氣呢？他不是第一個半夜跑出去的人，卡莉莎說她跟艾芮絲就出去看過好幾次星星，這裡的星星特別亮，因為完全沒有光害。她也說過，有時孩子晚上會在遊樂場親熱，他只希望今晚不要遇上觀星專家或親熱愛侶。

果然沒有，沒有月光的遊樂場很黑，各種遊樂設施只是銳利的黑影。沒有其他人陪伴，小朋友的確會怕黑，大朋友也是，雖然他們通常不會承認。

路克穿過遊樂場，等著不熟的夜班管理員出現，問他在這幹嘛，Ｔ恤下還藏著冰鏟。他不是想要逃獄吧？因為這念頭也太荒唐了！

「荒唐。」路克咕噥著說，然後背抵著鐵絲網圍欄坐下。「就是我，荒唐至極。」

他等著看有沒有人來找他，沒有，僅有的聲音是蟋蟀與貓頭鷹的叫聲。這裡有一台監視器，但真的有人監看嗎？機構有保全系統，他很清楚，但這個系統做得不是很完善，這他也很清楚。只是到底多不完善，他馬上就會知道了。

他拉起上衣，抽出冰鏟。在他的想像裡，他可以用右手伸去背後挖土，也許手痠之後再換左手。事實是，這樣不太好挖。他不斷用冰鏟抵著鐵絲網底部，在寧靜中發出聽起來非常刺耳的聲響，而他無法轉頭去看自己挖掘的進度。

他心想：真是瘋了。

路克拋開對攝影鏡頭的疑慮，直接跪著開始挖圍欄下方，一左一右將小石子鏟開。時間似乎拖得好長好長，他覺得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他從未見過的監控室人員（但想像過他們）是否開始懷疑這個失眠的孩子為什麼還不離開遊樂場？這個監控人員會不會找人過來看看？而且，小路，要是這台監視器有夜視功能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他繼續挖。他感覺到汗水讓他油光滿面，而夜班的蟲子都聚了上來。他繼續挖。他聞到自己腋下的汗味。他的心臟怦怦跳個不停。他覺得有人站在身後，但當他回頭查看時，只看到星空下的籃球籃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