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中正紀念堂改建:如果有來世,喝了孟婆湯的蔣介石也早就不在意了吧

談中正紀念堂改建:如果有來世,喝了孟婆湯的蔣介石也早就不在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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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對於有讀書的人,無論中正紀念堂是蓋成可歌可泣的民族聖殿,還是悠活和麗的五星級飯店,甚至就算蓋成迪士尼,心裡怎麼評價蔣介石依然還是會怎麼評價,若只依賴一個公園,賦予它無限多的意義,其實是一種思考的懶惰,因為反思威權,本身就是一種成熟。

常凱申同志最近的坐姿不再巍峨,他不禁流下幾滴緊張的銅汗。耳聞促轉會希望能夠把蔣老人家從中正紀念堂請出去,但目前還不知道得去哪裡上演赫曼赫塞的《流浪者之歌》,一時爭議四起。蔣介石住在台北市的精華地段,可能是積欠房租太久,眼看就要被掃地出門了。

蔣介石會被熔成一灘金屬的回憶嗎?藍營人士暴跳如雷的質問:民進黨既然有膽拆除中正紀念堂,「那有沒有決心敢抹去兩蔣為台灣奮鬥的一切痕跡?要不要拆除金門烈嶼的八二三砲戰勝利紀念碑?要不要拆除手機裡的台積電晶片?要不要拆除中山高速公路?要不要終止中鋼冶煉?要不要拆除桃園國際機場?」

數典忘祖,氣血攻心的藍營差點就要拿出《左傳・昭公十五年》來說教了。

不過這裡有個邏輯車禍,那就是中正紀念堂與上述的基礎建設不同,也和八二三紀念碑不同。中正紀念堂是專屬於蔣介石的,而金門的黃沙上卻曾經倒臥著無數軍人的遺骸。至於台積電的工程師、機場跑道上的工人、高速公路旁的無數推土機、以及中鋼的高溫鍋爐等等......它們也都不屬於蔣介石。

在這裡,朱立倫犯了「性質不同」的錯誤。在哲學「屬加種差」的意義上,這個挑釁不成立。

謹慎定義,中正紀念堂是對一個特定歷史人物的紀念場域。問題不在促轉會此舉是否在「竄改歷史」,這並不是「不喜歡,就拆除」的問題,關鍵在於中正紀念堂的尷尬:中正紀念堂具有公共性質,這個紀念場域是國家出錢養的。

中正紀念堂民國110年的預算,是國家撥款的164.4萬元。

如果有人願意買下來,做成個私人博物館,圍牆翻修,販賣門票,建立起排他性,那麼政府基本上沒有權利干涉私人博物館的紀念對象。但是,如果政府花費公帑,在「沒有經過納稅人同意」的情況下撥款紀念國家的前領導人,我想,如果今天國家要蓋一個「陳水扁紀念堂」,不知藍營支持者作何感想。

都是國家領導人,怎麼可以有差別待遇呢?

將心比心,魯迅在《狂人日記》裡說過:「從來如此,便對麼?」

中正紀念堂是在信義路上很久了,但它就該在那裡嗎?這個紀念堂和中正機場比起來,又給了人民什麼?這是我們很少去思考的問題。

我們該請蔣老人家去慈湖隱居了。車水馬龍的忠孝東路,兩廳院裡惹得哄堂大笑的相聲瓦舍,舳艫交錯的高雄港,英才薈萃的科技園區,這個盛世,早如您所願。

蔣介石 Taoyuan, Taiwan - May 2016: Sun Yat-sen and Chiang Kai-shek's statues in Cihu, Chiang Kai-shek and Chiang Ching-kuo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p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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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移駕了吧。台灣離龍應台的一九四九已經很遠了。無論我們選擇紀念誰,都是對其他被遺忘之人的不公平。

染血的基隆河被韶華沖淡,高雄中學的彈孔斑駁成屑,嘉義火車站的槍聲漸漸平息。歷史的浮光,化成英靈拱衛台灣這片豐饒之海。

噫!人民劊子手終於要被歷史審判了!

雖然如此,讀歷史的意義是什麼?

讀歷史的意義,就是在悲劇面前,沉澱出一種清醒的出離。關於這次促轉會的提案,更值得我們警醒的是劍走偏鋒的極端。在國民黨發出虛弱而毫無邏輯的抗辯後,網路上出現了一股更極端的仇恨,如海嘯一般淹沒了議題討論的理性。

諸如「殺人魔王終於可以不用再立廟祭祀了」的評論,其實也忽略了歷史的複雜性。歷史是灰階的,北大國文系才子刀爾登在他的書《中國好人》裡說:「假如天堂的意義在於它和地獄的間距,毫無疑問,當沉淪者沉得更深,昇華者也就升得更高。」

我們總是希望壞人更壞,這樣才能凸顯好人的犧牲如何可歌可泣。

我們習慣區分敵我,把我們想的過分高尚,又把他們想像的過分猥瑣。讀歷史,就是一個把自己慢慢讀到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過程。

清代文人金蘭生在《格言聯璧》裡說:「於古人之後,議古人之失,易;處古人之位,為古人之事,則難。」

話說回來,蔣介石有選擇嗎?

徐蚌會戰的時候,33集團軍副司令何基灃和第三綏靖區副司令張克俠陣前倒戈,使得黃百韜的第七兵團被解放軍團團包圍,最後全軍覆沒,逼得國之良將黃百韜舉槍殉國。

雙堆集戰役時110師師長廖運周同樣陣前投共,害得黃維兵團突圍失敗,所部遭到全殲。同時,陸軍一級上將胡宗南的機要秘書熊向暉長期向中共傳遞軍事情報,導致胡宗南的部隊屢戰屢敗,讓胡宗南常常輸得莫名其妙,不得要領;國防部作戰廳廳長郭汝瑰更神,直接把孟良崮戰役的國軍作戰計畫交給解放軍,導致國軍的王牌部隊整編74師被敵方優勢兵力消滅,師長張靈甫同樣舉槍殉國。

後來,郭汝瑰帶著72軍在宜賓投共,在對岸享受著優渥的待遇。另外猛將陳明仁、傅作義接連出走,甚至連台灣行政公署長官陳儀也在私底下鬼鬼祟祟的和中共接觸。

身邊曾經信任過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背叛自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蔣介石那是很典型的創傷症候群。1949是一個大時代,慈不掌兵的時代,美國也有過麥卡錫主義(McCarthyism)猖獗的時光,那是一種歷史的過程,是哲學家海德格爾所說的實在(Da-sien)

廬山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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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壞人?

李世民屠戮手足,司馬光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辯駁,臣光曰來曰去的拿不定個主意,只好在《資治通鑑》裡把作案責任人歸到唐太宗的名臣杜如晦身上:「究其兄弟之爭,始由如晦與建成家人爭道有隙,稔成其禍。至於同氣被誅,高祖見逼,其事皆出於如晦。」

人類從古至今的拿手好戲,就是找兇手,分黑白

反觀范祖禹在《唐鑒》裡回答的就很乾脆,他認為要是必須靠違背天理,忤逆人倫才可以坐穩江山,那還不如就直接亡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