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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滑臉書只會讓自己變「窄」— 林懷民:把電腦關掉,馬上你就有眼睛可以看外面

一直滑臉書只會讓自己變「窄」— 林懷民:把電腦關掉,馬上你就有眼睛可以看外面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林懷民:我喜歡坐捷運、坐公車,因為可以看到人,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看到人們的煩惱和開心,這對我來講是很重要的。

陳文茜:農夫從來不會因為下大雨淹水欠收了而抱怨,頂多就是嘆一口氣,把田整一整,重新再插秧。從來不覺得誰欠他,或者要向誰控訴、上臉書抱怨、去台大PTT網站上罵人,農夫不做這樣的事。為什麼你也不?如果你現在是年輕人,會怎麼做?

林懷民:第一個,我沒辦法做這種假設。第二個,台灣是一個有地震、有颱風的地方,我們是經過歷練的。颱風過了,就是重新收拾。雲門剛創立時,你一無所有,怎麼還有時間抱怨呢?

雲門剛創立時,父親告訴我,舞蹈家是所有的藝術家中最偉大、最辛苦的,因為他以自己的身體做為表達工具,還說,要知道跳舞可能是一個乞丐的行業。我的母親十年前過世,整理遺物時,翻出一本用我名字開戶的存摺,大概用二十多年存了差不多一百萬。我的兄弟們都沒有,為什麼?因為在長長的三十年裡,母親怕我會餓死。

當你一無所有時,只能勇往直前,怪誰都沒有用。今天社會不好、世界不好,我會想,我能夠做什麼呢?當你想多做一點的時候,就要改變自己,讓自己更有空間,更有力氣一點。

即使四十年後的今天,在面對每一個作品時,我還是「挫著等」。因為每個作品都是陌生、未知的。過去得了多少的獎,都沒有辦法保證你下一個作品是好的,每一次都要想辦法重新面對。我現在比較不會「挫著等」,而是要自己早點睡,精神比較好,才不會做錯的決定,讓舞者忙了一通,最後說這不算,重來。可是舞者們也都知道,當林老師說最後一次時,就是還有十次,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再來一次。我們的生活裡充滿了再來一次,所以沒有什麼叫成功跟失敗。

陳文茜:雲門是不是從來沒有慶功宴?

林懷民:我們會在後台小吃一下,但從來沒辦過什麼慶功宴,而且雲門的後台也沒有粉絲來等著簽名,沒有這種風氣,大家就很單純的工作、回家。

為什麼沒有慶功宴,因為明天還要演出,所以就盡量從簡,但是大家開不開心呢?不開心的話做不下來。當觀眾通通站起來鼓掌,還是有舞者會說我什麼地方沒有跳好。永遠希望把事情再調好一點點,這就是雲門。

陳文茜:這次創作《稻禾》(TNL編按:2013年),你帶著雲門所有舞者去池上割稻,自己也下田去割,從中挖掘編舞的元素,所以割稻不再只是一個影像,你希望舞者能親自體會,再一次的淬煉、鍛鍊?

林懷民:一九七八年準備《薪傳》時,為了體會農人的生活,我們就去搬石頭,不是小石頭,是大石頭,所以找出一個很好的重心。這次的《稻禾》應該去插秧,種田,但這一回因為國內外的演出,時間沒有那麼多,所以去池上割稻子。所謂粒粒皆辛苦,去割一次稻就知道,割完後,背幾乎是要斷掉的。我們去割稻時,池上的一些老太太就坐在旁邊看,說:「那是台北來的啦!」意思是我們的姿勢都不對。可是我們在這裡面有很大的收穫,感到非常開心,也加強我們對池上的敬意。對所有參與人來說,那是一個特別的人生經驗。

我們請池上富錦村的幾個田地主人喝茶,拜託他們允許我們長期蹲點攝影。村長問:「林老師,你選我們這個地方,是因為我們這邊沒有電線桿對不對?」那裡沒有電線桿,所以稻海的感覺才出得來。原來台電要去富錦村立電線桿的時候,村民們說不要,田會很醜,他們就去抗議,台電才把電線改埋到地下,造就了今天我們看到的一片漂亮稻浪。

原來,農民抗爭也有這一套,為了美。我們專注拍攝的這塊田,主人叫葉雲忠,是稻米達人,他和他的夫人請我到家裡吃飯,我在他家客廳看到一幅米勒的《拾穗》,覺得很有素養,又想到《拾穗》就是他的生活,不稀奇,可是我一轉身,完全嚇壞,是梵谷《星空下的咖啡館》。

葉夫人有一個大桌子,是她寫毛筆字的地方。她白天在田裡忙,晚上回家寫毛筆字,更有趣的是,她在頂樓牽了五、六條鉛線,像曬衣服一樣把書法一張張掛起來,掛得滿滿滿。後來我才發現,池上有很多人寫書法,我問他們為什麼?他們說「好山、好水、好無聊」,晚上大家就聚在一起寫書法、讀點書,這就是池上的人。

早上到田地拍照,一位歐吉桑停下摩托車跟我們聊天,說他準備要回家了。我說你真好,早上八點就下班了。他說他很忙的,因為實行科學種田,早上去巡田,回去要讀講義、要填表,還要開研討會。整個組織化運作,用機器插秧、收割,實行有機耕種,種出了很好的米,取得歐盟認證,行銷歐洲。這就是池上精神。

教我們割稻的是一位張先生,他示範、講解、開玩笑,鼓舞我們所有的人,我說:「你是一流的人,應該出來當池上的導遊」。他說:「林老師,我會不好意思,我是很害羞的人。」因為太太嫌他太無趣,所以他每個禮拜二就到台北卡內基學習溝通能力,上了幾個月的課。我問有用嗎?他太太說:「現在好多了,我們現在婚姻美滿,太快樂了。」

這就是池上的農民。我們生活在城市裡,對農民有先天的、定型的觀念,覺得所有農民都像《無米樂》那樣,覺得台北人比較高級,其實沒有,他們也是出來讀書再回家的。池上的這些朋友讓我非常感動,也非常慚愧,他們沒有去募款,沒有找贊助,風災來了或者氣候不好時,仍然自己打理自己,重新來過。我們在台北,有可樂喝、有Nike穿,是不是應該做得比他們更好一點。

圖片來源:時報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