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梅克爾:我真的很熱愛這份工作,但我不會再從政了

【專訪】梅克爾:我真的很熱愛這份工作,但我不會再從政了
Photo Credit: Reuters / 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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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將卸任之際,梅克爾(港譯「默克爾」)接受了德國之聲採訪,講述了她任職德國總理這16年裡的一些心得和感觸。她談到2015年的難民危機和自己的未來計劃,同時也介紹了她多年裡一直保持精力旺盛的秘訣。

文:Max Hofmann(採訪記者)

  • 德國之聲:這肯定是您作為德國總理接受的最後幾次採訪了。您是否為自己很快不再像現在這樣受到公眾關注而感到高興?

梅克爾(Angela Merkel):這確實是我最後幾個採訪之一。我正在進行任職最後幾天的告別之旅。我一方面是高興的,但肯定也會有一點傷感,畢竟我一直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也仍然願意從事這份工作。我會一直保持專注到任職最後一天。

  • 德國之聲:您必須與其他政府首腦進行大量交談。……您是否對所有人使用同樣的策略?還是您有時會告訴自己,「我在這裡必須展現稜角把話說清楚?」

梅克爾:我想,認為我在與盟友國家的政府首腦會談中,沒有同樣地展現鮮明的立場是一個誤解。德國有德國的利益,其他國家有其他國家的利益,我們在這裡必須努力把這些利益聯繫起來。而讓我們團結起來的當然是共同的價值觀基礎,共同的民主價值觀。

然後,當人們有顧慮、擔憂或者要解決特定問題時,會談的進展可能也會有所不同。不過,我參加這種會談時總會保持開放的心態。我總是希望會談能取得一些成果。我代表著德國利益,同時我也代表著良好的雙邊關係。

這些會談有時會有一些爭議,但我還是想說,如果有人對世界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我們還是應該傾聽。因為如果我們不再聽取對方的意見,我們就不會找到解決辦法。

  • 德國之聲:盧森堡首相貝特爾(Xavier Bettel)在上次歐盟峰會中說,您是「和解機器」(Kompromissmaschine,和解大師的意思)。我們在世界各地的很多讀者最近幾周都在問,梅克爾女士在卸任後會做什麼呢?您是否也會作為「和解機器」繼續為國際利益服務?

梅克爾:貝特爾也告訴我,他說這話時,當然知道我不是一台機器,而是像他一樣是一個人,但我一直試圖找到達成妥協、和解的辦法,即便花費很長時間。大多數時候,我們也確實能找到。

至於我未來會做什麼:我之後不會再從事政治。我不會再成為政治衝突的解決方案,作為聯邦總理的16年,這是我多年來的工作;在歐盟以及國際上,我也一直堅持多邊主義。現在我還不知道以後會做什麼。我之前說過:我會先休息一下,看看會有怎樣的想法。

  • 德國之聲:您之前提到過讀書和睡覺……

梅克爾:是的,讀書和睡覺交替進行。

  • 德國之聲:但除了讀書和睡覺,一定還有其他的計劃吧?

梅克爾:是的,它們未來會在我的腦海中浮現。我想,多年來各種議程佔據了我的生活,我總是要處於待命狀態。作為政府首腦,一旦發生什麼事情,你必須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現在我要從自己的意願出發、看看自己想要做什麼,而這只有在幾個月後才會變得清晰。

  • 德國之聲:您提到過您消耗了大量精力。您是如何得到這些能量、保持旺盛精力的?換句話說:您通過何種方式給自己充電?

梅克爾:首先是因為我真的很喜歡我的工作,我也一直是一個有好奇心的人。我剛剛參加了格拉斯哥氣候大會,這是第26屆。我曾有幸主持在波昂舉行的第一屆氣候大會。當時我還是年輕的環境部長,《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許多成員國都參與其中,世界向我打開了大門。

在這種情況下,努力找到一個能克服衝突的折衷辦法,是一件特別具有挑戰性的事情,這樣的經驗此後也一直伴隨著我。而且我得已與這麼多不同的人、不同的文化相識、相知,我覺得這很充實,給予著能量。

當然,除此之外,也不要給自己的擔子過重。

  • 德國之聲:說實話,最後這裡您似乎沒做到……

梅克爾:還是可以的。例如,我們每個人都會收到很多邀請,比我們實際能接受的要多。我認為,一個政治藝術是,不要提前制定太多計劃、接受太多邀請,到了最後不得不取消。這會讓我心情不好,也會讓那些你之前已經答應的人心情不好。

我能履行自己每日的計劃,這一直給我能量。此外,有時接觸一下大自然,做一點園藝工作,讓自己放空一下,也確保一年中有幾周的假期。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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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德國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Twitter
  • 德國之聲:在我印象裡,對抗氣候變化可能是您進行自我批評最多的部分。在過去16年裡,什麼阻礙著您在這方面有更多作為?

梅克爾:我一直有做努力。只是我不得不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每次(對於氣候變化)的科學評估都比之前的更糟糕、更可怕。在我的任期內,我們已開始棄煤。我們有一個淘汰煤炭的路線圖,但也有批評指出「太晚了」。

當然,從國際比較來看,我們國家的情況也不算太差,我們也不必只批評自己。但是同時,我們也是領先的工業化國家之一。如果有新的技術,可以體現如何在出行方面做出改變、如何在能源供應方面實現轉型,德國就必須在這裡樹立一個好榜樣。

我們的決定總是需要社會多數的支持。這是我與氣候活動家反覆討論的一個問題,他們說「你們必須現在就這樣做」,而我說「我仍然需要多數的支持」。還有許多社會期望,有許多恐懼。是的,我一直在努力,但我仍然無法說,如今的結果是令人滿意的。

  • 德國之聲:既然談到了危機這個話題,您在過去16年裡遇到過不少危機……

梅克爾:正是如此,氣候危機不是唯一一個。

  • 德國之聲:我感興趣的是,我相信我們世界各地的許多觀眾對此也會感興趣,在這些危機中,哪一個對您個人的挑戰最大?

梅克爾:就我個人而言,挑戰最大的是兩個事件。一個是大量難民的到來,我不喜歡稱之為危機——人就是人,但確實有來自敘利亞及其周邊國家的難民潮壓力;另一個是如今的新冠疫情。這些都與人的命運相關,可以看到這些是如何直接影響到人們的。對於我而言這是最具挑戰的。

我也一直關注著另一件事,這幾乎也可以被稱作是危機,即對多邊主義的許多質疑。多邊主義對我來說一直很重要,我一直試圖讓國際組織得到加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世界貿易組織和其他組織。我每年都邀請他們,總共有13次。

我想指明這一點:「我們必須在這個世界上一起工作。」而正是在我的任期內、金融危機之後,20國集團應運而生。在我看來,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模式,來明示:「只有在一起才能解決問題。」

  • 德國之聲:讓我們稍微談一下2015年大約100萬難民到來的這個話題。我們阿拉伯語國家的讀者對這個話題特別感興趣。當時,您說出那句著名的「我們能做到」(Wir schaffen das),傳遍了全世界。您現在是否認為,我們做到了?

梅克爾:是的,我們做到了。但要說的是,在德國,真的很多很多人都伸出了援手,很多城市的市長,很多志願者,很多人至今仍在幫忙。也不是一切都進展地很理想,也有一些不好的事情,例如科隆的除夕夜,這可能讓人印象深刻,但總體而言,還是有很多好的例子……

當然,我們還沒有成功地解決難民出現的原因,還沒能在歐洲建立一個統一的庇護和移民系統。我們仍沒有在原籍國和抵達國之間建立一種靠自己運作的平衡。在發展援助和合法移民方面,我們也還需要做更多的工作,令我感到遺憾的是,人口走私和人口販賣仍佔據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