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借刀殺人中學》作者楊鐵銘:生活很大程度是沒意義的,我希望人們在這沒意義的宇宙開心

【專訪】《借刀殺人中學》作者楊鐵銘:生活很大程度是沒意義的,我希望人們在這沒意義的宇宙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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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作者楊鐵銘來自澳門,現就讀台藝大電影系。《借刀殺人中學》從校園奇案映照澳門社會的頹敗,他卻表示這不是一本鄉愁之作,甚至不認為小說是在批判。因為創作於他是遊戲,現實中,他則是永遠的局外人。

文:翟翱

借刀殺人中學》是第二屆鏡文學百萬影視小說評審獎作品,該作評語是衝突設計清楚,人物與結構完整,草蛇灰線最後成燎原之火,彷彿已可看到影視化後的模樣。小說以澳門為背景,敘述一椿錯綜複雜的校園奇案,有人被出賣,有人付出生命,有人自以為行使了正義,同時伴隨毀滅。

作者楊鐵銘來自澳門,現就讀台藝大電影系。《借刀殺人中學》從校園奇案映照澳門社會的頹敗,他卻表示這不是一本鄉愁之作,甚至不認為小說是在批判。因為創作於他是遊戲,現實中,他則是永遠的局外人。

楊鐵銘正延畢中,說話有種在同齡間甚至比他大的人身上都少見的氛圍——明亮的虛無感。「生活很大程度是沒意義的,我希望人們在這沒意義的宇宙開心。」在虛無中製造樂趣,楊鐵銘說這是他喜歡說故事的原因。

虛無很常見也很容易,但明亮的虛無相信世界沒有意義同時相信自己,則不然。談到這次獲獎的小說《借刀殺人中學》,楊鐵銘直接說是失敗之作,並認真為我分析哪裡失敗。

一部明亮的虛無小說

正當我心底冒出陣陣冷汗——畢竟這篇採訪的出發點是他的作品,也開始想:一個直言自己失敗的創作者是如何煉成的?如果自認失敗,楊鐵銘又抱著怎樣的心在創作——此心與初心,是否有所不同?以及,那份明亮的虛無感究竟從何而來?

而《借刀殺人中學》正是那份明亮的虛無的文字體現。小說以澳門一所中學為背景,敘述男主角「張儒行」——一個只想躺平的年輕人——高中畢業後打算找份澳門鐵飯碗——到賭場當荷官,然而母親因為張儒行父親生前嗜賭成性而反對。

此時,校園中來了神祕的轉學生「楊思淮」,三番兩次接近張儒行。此後,兩人相繼捲入各式事件,包括離奇的死亡。讀者能隱約感知楊思淮是幕後黑手,卻無從揣想這樣大費周章是為何,因為《借刀殺人中學》是關於自我毀滅也是自我完成的小說。一如楊鐵銘散發的明亮的虛無感,相悖卻在小說裡順理成章。

《借刀殺人中學》還有個縈繞不去的幽靈——澳門自身,更準確的說,是與賭場難分難捨的澳門。「澳門什麼時候變成這樣?」——楊鐵銘讓他筆下的人物丟出這問句。他筆下的校園光怪陸離,失常倫理,儼然成為澳門的參照。當張儒行望著富麗堂皇的威尼斯人賭場,對楊思淮說道:「有威尼斯替我們頂著呢,怕什麼?」楊思淮只是笑回:「那它被壓垮了之後呢?」便帶出了賭場與澳門的關係。

人們仰望它,害怕它倒下,又被它的陰影籠罩。

一塊只想躺平的土地

在澳門,荷官是當地人的鐵飯碗與職涯的底線,因為入職門檻低,同時受政府保護,不允許外籍勞力輸入。因此,像小說主角張儒行這般對未來無遠大志向或成績不理想的年輕人,很可能投入畢業即投入荷官工作,「澳門政府2009年修法將賭場員工年齡從18歲提高到21歲,正是為了避免這現象。」楊鐵銘補充。

澳門人如何看待賭場?「很矛盾。澳門人會抱怨旅客太多影響生活,但談到錢、醫療保險,就會沉默,一方面很多人的家屬都在賭場工作,可以享受各種優惠。這很現實。」

澳門人為此掙扎嗎?楊鐵銘的回答出乎我意料且直白——「其實他們的兩難沒有拉扯,只停留在抱怨。香港人都叫澳門人『澳豬』,因為被中國養得很滋潤,即使不滿也只是口頭講兩句而已。」

「例如我家附近最近蓋的(氹仔基馬拉斯大馬路)空中走廊,政府把斑馬線都塗掉,花了三、四億,很多人質疑,但還是完工了。在澳門,政府到處修路,一年四季都在修,因為要給很多人餬口。大家有錢拿,就不會抱怨。」

「我爸常說澳門是風水寶地,沒有地震,颱風也沒台灣多。澳門人的理想就是安居樂業。」因此,主角張儒行某方面而言像澳門人的縮影,同時,張儒行愛看武俠小說,認同王道俠義,卻是行動的侏儒。與之相反的,是楊思淮。他沒有理想,卻是推動整部小說的核心。虛無的動力,動力的虛無,在《借刀殺人中學》裡反覆出現。

楊鐵銘讓小說人物問「澳門什麼時候變成這樣?」諷刺的是,真正的澳門人或許不會有這個疑問。因為博弈產業比楊鐵銘更早抵達這塊土地。

這關乎楊鐵銘的出身與遷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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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鐵銘21歲於澳門地標澳門塔。

一個說故事的局外人

楊鐵銘以澳門僑生身分在台求學,其實他在上海出生,小學二年級才舉家搬到澳門。剛到澳門時,楊鐵銘因為不會廣東話在學校被霸凌,「妙的是,我學會廣東話之後,反而跟那些霸凌我的人成為朋友,這讓我發現,我跟那些人並沒有很大的不同。」大學到台灣,有哪裡不習慣嗎?楊鐵銘答,「文化差距沒想像中大,很多是為了隔閡而隔閡。」「當然,認同還是有分歧。」隨後他補上這句。

楊鐵銘說他「在澳門想念小籠包,在台灣想念早茶」,身處此地,心總在他處;稱自己是「東南西北人」,而不是特定哪裡人,「在任何身分底下都會有偏見,有偏見就會批判,就會有狹隘。我希望自己只是說故事的人。在這麼多地方住過,你會接受這矛盾,而不是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

這樣的身分對創作是增益還是減損?「我認為是雙面刃。風險是,當你沒有依託,讀者也會覺得你寫的跟他無關。局外人身分讓我自我懷疑,怕寫了會被質疑,也會自省,不會堅持某個絕對價值。」

局外人身分在看待澳門時會不會覺得終隔一層?楊鐵銘的回答是,「我很難分清他們是真的看清了,選擇放棄抵抗,還是真的不知道問題。是昧著良心,還是相信政府灌輸給他們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