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白礬、墨魚汁與烏龜尿寫字：各種古人玩弄字跡變化的詐騙手法

為了傳遞軍國大事保密不洩，宋金兩朝廷都有以白礬書寫文字來傳達機密的記錄。靖康之難時宋欽宗下詔給康王（後來的宋高宗），當時就是「令人於曹輔衣襟上以礬書為詔，以遺康王；為朝廷人每出、金人搜索文字蠟書故，以礬書帛，入水方見」。白礬寫字以後不見字跡，必須入水以後才能明白寫得什麼，所以能夠密傳消息。

其他礬書傳遞隱情的例子還不少，好比說建炎元年（1127年） 鄜延經畧使張深就曾取得「吴革所遺陜西制置使錢蓋礬書」，是驅使人進兵的。宣撫處置使張浚派遣使臣楊安，暗中拜訪身陷敵後的資政殿大學士宇文虛中，那時宇文虛中也是「以礬書授安，使歸報其書」。就是寄信到家裡，宇文虛中還是「以礬書遺其家」。

南宋初年楊輔與吳曦在四川共事，楊輔察覺吳曦可能叛變，於是便「託言他事，遣人以礬書告于朝」打小報告。而在金朝，宣宗貞祐三年（1215年）中都（現在的北京）被蒙古人包圍，留守的右丞相承暉便「遣人以礬寫奏」，向朝廷求援；而在貞祐四年（1216年）蒙古圍攻太原府的戰事中，被圍攻的宣撫使烏古論禮也是「遣人間道齎礬書至京師告急」。

以礬作字既然隱密，礬書也就成為坐實陰謀的呈堂證供。金主完顏亮由於得國不正，為了剷除異己，便曾「遙設以白礬書，假言宮外拾得，令其誣告」，藉此誅殺大臣。

清初康熙廢黜太子、二阿哥允礽，安給他的罪狀當中就包括「伊（允礽）於拘禁處以礬水作書致普奇，囑其保舉為大將軍」，而且「朕遣內監往詢，伊直認礬水之書，係其親筆」，嫌犯自己招認確有此事。此後康熙便不再預立太子，改以遺詔決定繼承人。

Photo Credit: iStock

礬水寫字雖然多與軍政要事或者宮廷陰謀相關，但白礬是常用的中藥材，取得並不難，升斗小民也有升斗小民的白礬應用法。宋代的《太平廣記》就記錄了一宗礬水作畫詐騙案：

陳留男子李恒家事巫祝，邑中之人往往吉凶為驗。陳留縣尉陳增妻張氏召李恒，恒索於大盆中置水，以白紙一張沉於水中，使增妻視之。增妻正見紙上有一婦人，被鬼把頭髻拽；又一鬼後，把棒驅之。增妻惶懼涕泗，取錢十千并沿身衣服與恒，令作法禳之。

增至，其妻具其事告增。增明召恒，還以大盆盛水，沉一張紙，使恒觀之；正見紙上有十鬼拽頭，把棒驅之，題名云「此李恒也」。（李恒）慙惶走，遂卻還昨得錢十千及衣服物，便潛竄出境。眾異而問，增曰：「但以白礬畫紙上，沉水中，與水同色，而白礬乾」。驗之亦然。

陳增一開始就識破了神棍李恒的詐騙手法，妙就妙在他也不戳穿，而是依樣畫葫蘆當場表演，也用礬水畫了張鬼拽頭驅趕李恒的畫，當庭給眾人施展神通，潛台詞叫李恒知所進退。礬水作畫詐騙法利用的是明明畫了圖卻看不見，得把畫紙或畫布泡水裡見的把戲；但也有明明白紙黑字寫上了，後來字跡卻又變不見的詐騙法。還是《太平廣記》的記載：

烏賊，舊說名「河伯從事」。小者遇大魚輒放墨，方數尺，以混身。江東人或取其墨書契，以脫人財物；書跡如淡墨，逾年字消，唯空紙耳。

這種詐騙法歷久彌新，從南宋到元明清都有人著書立說提醒他人別上當。比如說身歷宋元兩朝的周密，在他的《癸辛雜識》裡就寫道「世號墨魚為烏賊，何為獨得賊名？蓋其腹中之墨可寫偽契券，宛然如新，過半年則淡然如無字。故狡者專以為騙詐之謀，故謚曰『賊』云」，說烏賊之所以是烏賊，還是被詐騙的賊人給連累的。

生活在元明之際的葉子奇一樣寫道「烏賊魚墨汁，為書如淡墨。有為偽券以謊人者，當知之，經年墨消」得小心提防。

明成化朝的郎瑛寫說「烏賊魚暴乾，俗呼螟脯。其魚腹中之墨可以書紙，經年而自脫跡。奸詐之徒或以書券也」，而明嘉靖朝的周履靖同聲附和，引用先賢說法說「陶隱君曰：『烏賊魚腹中有墨，今作墨用之。如人用之書偽券，年深歲久，其字自滅如無也。但無行之徒多用之』」。

劉廷璣則在清初寫道：

有奸人取烏賊魚墨汁為偽券，以脫騙人者。經年墨消。但較之真墨，其色淡而無彩。昔有人以無可奈何事，必欲一謁權要，又知權要之必敗，恐投柬刺于其家，日後查取株連；客進龜尿寫字之法，遂書刺進見。及權要事敗，檢之，則楮朽無跡矣。二事相類。

Photo Credit: 逸佚居

除了烏賊之外，連類及之，劉廷璣還提到了龜尿寫字也有日久變不見的奇效，故事中主人公因此免去株連之禍。但關于龜尿的事劉廷璣這裡應該是記錯了，與礬書看不見、墨魚汁久了看不見的詭計不同，龜尿寫字的詐騙法著重的不是看不見，而是怎樣也能看見。

葉子奇說道「龜尿可以和墨，寫字入石」，而郎瑛寫得更明白，說「龜尿磨墨，寫字於木板，可進寸許；雖水洗斧削，亦不磨滅。…亦奸人假以為仙者」。也就是說將龜尿入墨可以讓筆力浸透，墨跡透入木板甚至石頭之中，量你如何磨蹭擦洗甚至刀砍斧斫都耐不了他何。

這種字跡看起來不像寫上的，能深挖入裡，倒像是木紋石縫裡生了根長出來似地天然，於是也有人利用此種「祥瑞」來騙人。于慎行在《穀山筆塵》卷二中寫了這麼一條：

萬曆庚辰（萬曆八年，1580年），文華殿西入內角門柱礎，有「天下太平」四字，拭之不滅。江陵（張居正）以為瑞也，請上（萬曆）臨觀。上見之不懌，曰：「此偽也。」

因考宋史：紹興十六年（1146年），慶州民家朽柱有文，曰：「天下太平」。秦檜大喜，乞付史館，以飾和議之効。古今詐飾，往往暗合如此。然江陵倘曾考宋事，必不為此。

考武后時，有以丹漆書龜腹曰：「天子萬年」，詣闕獻之。宰相李昭德以刀刮盡，奏請付法。昭德雖有才略，而品地甚輕，猶能力排偽端，江陵自處何如，作此等兒戲，將為昭德所笑矣。而聖明獨斷其詐，尤古帝王所不能及也。

偶詢石上假字，蓋以龜尿書文入寸許，即鑿取一層，亦自不滅，術家戲法類能為之。上想知其故矣。

這裡于慎行故紙堆裡考古，發現唐宋都有嘉言錦句出現在奇怪地方的典故，基本上都是有政治目的的詐騙手法；萬曆皇帝都能識破的伎倆，堂堂內閣首輔竟然被蒙在鼓裡，于慎行據此貶抑張居正，說他以為玩的新花樣，其實是前人的舊把戲。

唐代的「天子萬年」寫在龜腹，刀刮可以除盡，可見當時還只想到龜是祥瑞，沒想到用龜尿寫祥瑞；南宋初的「天下太平」則出現在腐朽的木柱上，要一邊腐朽一邊讓字跡足以辨識，那龜尿寫字法至遲可能在南宋初便已發現了。

龜尿祥瑞到晚清還有實例，可見於楊宗瀛《都濡備乘》卷上：

道光季年，有妖道來至（劉）義順宅邊，密以龜尿研墨題樹根，云「劉義順天星降凡，當為天子」等語，上覆以土。久之，乃謁義順，云：「昨夢神，云此樹有異」，共發之，見所題字深入木裡，不啻天成。義順大喜，遂與道人倡青蓮教，招聚徒眾，欲破墊江縣。縣官覺而捕之。

延伸閱讀

• 權貴養老虎，在明代大概不算太新鮮的故事
• 採集屍體、施展魔法的17世紀日耳曼「戰鬥巫術」
• 古代色情業者為什麼叫「龜公」、「鴇母」？

【加入關鍵評論網會員】每天精彩好文直送你的信箱，每週獨享編輯精選、時事精選、藝文週報等特製電子報。還可留言與作者、記者、編輯討論文章內容。立刻點擊免費加入會員！

責任編輯：彭振宣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