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打道的星期天午後：香港「菲傭」的文化節慶與選美活動

文：陳如珍

2011年6月一個星期天早上，我乘坐的士到遮打花園參加「朋友節」，一個慶祝菲律賓獨立日的活動。的士到達目的地後，司機出於善意地提醒我：「這裡常有許多菲律賓人示威抗議，可能很危險的。你最好小心，不要久留。」我聽了覺得很詫異，當刻真不知該跟他說謝謝，還是該跟他分享一下我對菲律賓人的小小認識⋯⋯

他加祿語的「朋友節」（Kapangyouwan Festival），名字是從廣東話「朋友」（pang4 jau5）一詞音譯而來。這個節日有兩大目的：向香港人介紹菲律賓文化，以及增進香港人和菲律賓籍傭工間的友誼。的士司機的反應，顯示香港社會並沒有接受在港菲律賓社群所伸出的友誼之手，也顯示了儘管諸多在港菲律賓人的文化、宗教和節慶活動都歡迎大眾一起來共襄盛舉，但是兩個群體之間一道無形的隔膜，卻令這些節慶活動始終吸引不了香港主流社會的眼光。

自2011年，我已開始進行在港菲律賓移工的人類學田野調查。透過此文，我希望簡單向各位介紹這些每週日都在香港的各個角落上演、充滿節慶歡鬧氣氛的活動。而透過這些活動，我們也可以認識香港這個多元文化城市的另一個精彩的面向。

香港的外籍家庭傭工

香港的七百萬人口中絕大部分是華人，然而現時外籍家庭傭工所佔人數也超過三十萬，當中超過九成是來自菲律賓和印度尼西亞的女性。香港法例規定所有外傭必須在僱主家中留宿，僱主也必須「每七天給予她們至少一天的休息日」。這表示這三十萬外傭大部分每星期都只有一日假期，通常就是星期日。因此，香港人已經普遍習慣每逢周日，特定的公共空間就會給大量外傭「佔領」的現象。

銅鑼灣的維多利亞公園是印傭聚集地，菲傭則以中環的皇后像廣場、遮打花園、滙豐銀行總行地下的有蓋公共空間、皇后大道中至中環碼頭的行人天橋等等為主要的聚腳點。香港人未必知道的是，她們的星期天並非一定在公園或天橋上的空地度過。其實，在僅有的一日休假中，她們要做的事情有好多：參與宗教聚會、朋友的生日會或告別派對、運動比賽，在環球大廈處理雜事或採購日常所需，參與一些社群組織的定期會議，又或為即將到來的選美會或文化節慶作綵排。

她們的舞台──遮打道

若你有興趣看看菲律賓人星期日的舞台表演，最好在午後不久來到中環的遮打道或遮打花園。這些活動通常在日間舉行，因為大部分家傭受僱主「宵禁」的規限，晚上必須要回家報到。自1980年代初本港菲律賓籍家庭傭工（本文簡稱作「菲傭」）人數開始急升，遮打花園就成為她們聚集的中心點。那裡交通方便，鄰近有專為菲傭提供外匯、儲蓄與郵寄服務的機構和她們添購必需品的商店。而且周圍五光十色，處處是現代都市的景象，更是吸引她們到此會友並享受難得的休閒時光的因素之一。

當遮打道在80年代劃為行人專用區後，更加成為菲律賓社群舉行活動的最主要地點。比如說：1月第三個星期日的「仙奴洛節」是比薩揚（菲律賓中部）人的節慶，為新一年的慶祝活動打響歡樂的頭炮。仙奴洛是一種舞蹈形式，舞姿模仿水的流動，從中可感受到比薩揚人家鄉美麗的熱帶島嶼和海洋之美。

仙奴洛節源自宿霧省，主要為了對宿霧的一尊幼年耶穌像（俗稱聖嬰）表達敬仰。據說菲律賓在16世紀獲得該像，象徵羅馬天主教正式進入菲律賓。此外，這個節日同時也紀念菲律賓過去作為異教國家的歷史。這個節日展現了菲律賓的自然、宗教和文化傳承，以及作為菲律賓人的自豪。節日中，不同的菲律賓群體一起參與街頭巡遊，透過自己設計的舞衣、道具和舞蹈，盡情展示她們多元的民族和文化。除巡遊外，這個節日還包括彌撒聖祭、特別嘉賓表演，以及一個仙奴洛祭儀的舞蹈比賽。

緊隨其後的，還有5月的旅遊節、6六月獨立紀念日的連串活動（包括朋友節），和秋天的「卡利郎節」。旅遊節由菲律賓商界群體所組織，旨在推廣菲律賓旅遊。節日的重頭戲是一場選美盛會，其競選項目同樣突顯了菲律賓在族群和文化上的多元特質，佳麗必須穿上有誇張袖形的菲律賓傳統禮服，顯出其婀娜的美態。除選美外，旅遊節也會從菲律賓請來流行歌手與名人助興。

每年6月的獨立紀念日則是最多在港菲律賓人會參與慶祝的日子。慶典由菲律賓駐港總領事館主辦、多家菲律賓背景的商業公司贊助，並得到許多興趣團體和地區組織的支持。首先，慶典以不同信仰的禱文、一場天主教彌撒、唱國歌和國家官員致辭揭開序幕，接下來是維持一整天的慶祝活動，亦如仙奴洛節般在遮打道有大型巡遊、在遮打花園舉行舞台表演和各種比賽。

9月至11月的遮打道，則輪到「卡利郎節」上場。這是菲律賓南部棉蘭老島的節日。「卡利郎」在馬京達瑙省語言中就是「節慶」的意思。棉蘭老島是整個菲律賓文化、宗教和種族最多元的地方，因此在香港的卡利郎節，參加者可以看到：最豐富多變的色彩、音樂和舞蹈。這個節日背後還有個特別的使命，就是改變一般人對棉蘭老島經常發生宗教衝突和暴動的印象。

街角的巧奪天工

以上所有節慶都包含豐富的舞台表演和街頭巡遊，充分表現出菲律賓多元的文化。但當中最令我著迷的，是菲律賓人從中展示的創意和藝術天賦。雖然節慶由官方協辦、商界贊助，但絕大多數的參與者是香港人家中的菲律賓籍家傭。她們工作忙碌，在非常有限的時間和資源下，卻依然能製作出讓人驚歎的華麗舞衣和設計各種各樣的表演。有如灰姑娘故事中的仙女般，她們盡興大膽地發揮各自的美感、詩意、手工藝天分，互相把對方打扮成完美的選美皇后、歌手、舞者或司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