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外頭有人打你一下,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回來更加重揍自己幾百下好嗎?

如果外頭有人打你一下,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回來更加重揍自己幾百下好嗎?
Photo Credit: TaniaVdB CC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就算沒有人來找你麻煩,你還是會不斷找自己麻煩,怎麼跟自己的感覺和狀態和諧相處,真的是一輩子學習的課程。

一個年輕漂亮女孩自殺,一堆莫名其妙的人紛紛跳出來委屈暢談自己被霸凌、勇敢撐過的經驗,其中以阿帕契姐最讓人驚奇,對於這個話題,我沒興趣跟風談什麼省思批判,只是想到我的初中同學阿國。

我國中住校,家裡離市區很遠,總是在週五放學後,先去他家吃頓飯、聽音樂、看漫畫、打電動,之後才依依不捨慢慢晃回家。

阿國對我每週去他家這件事也非常開心,因為那是他在家僅有可以看漫畫、打電動的快樂時光,我可以榮獲他那公家機關高階主管媽媽的信任,不外乎是因為我的功課還不賴。當然啦,他的功課更好,很少掉下第一名寶座;阿國上頭有個個性浪漫隨和的哥哥、下頭有個幼稚的弟弟,都不若阿國的嚴謹自制,讓排行老二的阿國,最受媽媽的青睞。

阿國告訴我,他國小三年級時,有次對他媽說道:「媽,每次我在玩耍或是考不好時,心中就會浮起一個聲音對自己說,不可以這樣,還不快回去用功!你知道你的同伴、競爭者這時候在做什麼嗎?」

阿國媽一聽此話大喜過望,這個兒子這麼小就如此懂得自律自省,有前途,反觀懶散的哥哥弟弟嘛,不提也罷,放生算了。

國二有次月考完,阿國問我,「這次數學很難耶,你預估你會被打幾下?我看我可能要被打兩下。」

我納悶說道,我才不會被打啦,你是考幾分幹嘛被打?阿國這時得意說道:「數學老師上次跟我說,他歷來教過的所有學生中特別看重我,把我的標準提高到九十五分,少一分打一下。」噗,要被打還那麼開心喔,這人真是怪胎,我心裡暗暗想著。

準備考高中時,我們假日常常整天一起窩在K書中心,有次下午唸到昏昏沉沉,正準備趴著睡一大覺,這時候看到阿國數個巴掌印在臉上、滿臉通紅從廁所走回來,我驚嚇跳起來:「阿國你被誰揍了?這裡有人看你不順眼?我們把書收一收,快點走人。」

阿國搖搖頭回道:「不是啦,是我自己打的,我唸不下書的時候就會去廁所對自己訓話,沒考上數理資優班的話,我媽一定會崩潰,我媽崩潰就會害全家家破人亡,千萬不可以。」

我睜睜看著他紅腫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升高中後,雖然我自然科分數不差,但我還是選了相對容易的社會組,唸起來比較輕鬆嘛,阿國則不負眾望一路三類組、醫學系。

上大學後,我們還是會定期聚個餐,阿國長相清秀斯文,又有醫學系光環加持,平均每和他吃飯個兩三次,旁邊的女伴就會換人,不過啊,每個女伴絕對都上得了檯面,看得大學時期孤家寡人的我好不羨慕。

大學畢業後,我們紛紛踏入職場,我又出國唸書,就更少聯絡了,我快結婚時,帶著老婆去找他,他帶著當時的女友一起出來,女友也是醫師,聰明溫柔體貼,實在沒什麼好嫌的,走出餐廳後,我對他拍拍肩曉以大義:「這個好啦,不要再挑了啦」,不知道是不是真受我的話影響,隔年他就定下來,結婚生子去了。

時間快轉到去年,阿國媽臨終前,我去他家探病,這些年來,阿國過得並不好,他已離婚,獨自帶著小學的兒子又要照顧媽媽,工作家庭兩頭燒,看到他時,眼神疲累、心情煩躁,也許是看到老朋友,他一下子卸下心房,終於不需要再硬撐了。

「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呢?」我們坐在凌亂的餐廳,看起來已經好久沒在家吃過飯了,餐桌被大剌剌的雜物、藥包給佔據著,藥包是阿國自家醫院的,上頭病人名字,也是他的。

「阿豪,你知道我之前為什麼常常換女朋友嗎?我也知道,其實那些女生都很好,我最懷念我第三個女朋友,你也看過,我真的很愛她。」

「那是你有本事追到啊,不然那些女的是輪得到我喔。」我沒好氣回應道,媽媽都快走了,還有閒情逸致在這邊緬懷往日情懷。

「不是,我會常常換女友,純粹只因我真的沒辦法和人建立親密關係,如果交往一年多了,我就會覺得該離開了,再不走,就會被她們看到我醜惡的真面目,她們一定會唾棄離開我,不如我先走。你不知道,其實我高中過得非常痛苦,被霸凌得很慘,只要遇到比較強勢冷漠的同學,就會很害怕,一直檢討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了,光是氣勢就輸慘慘,在勾心鬥角的白色巨塔,我永遠是被上頭打壓犧牲的那一個,連反駁都不敢,真的很氣自己這麼懦弱。我今天敢和你說這些,是因為我們兩人生活已不會有任何交集。」

「阿國,你一直說你的醜惡真面目,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你是怕別人知道什麼?」

「我的能力不好不如人、我不是他人想像中那麼聰明有才華、我心眼狹小,很容易忌妒比我優秀比我幸運的人、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個冒牌貨……。」阿國細細數到一堆自己的缺點,我突然想到那句諺語:「沒有任何一個地牢比心牢更幽暗,沒有任何一個獄卒比自己更嚴厲。」

阿國其實非常優秀,他本身是大醫院主治醫師、論文上過好幾本國際性期刊、個性善良體貼孝順,當哥哥弟弟都選擇逃之夭夭時,他單親卻獨自扛起照顧病母的重任。

奇怪的是,不管我多麼用力指出阿國優秀有能量之處,他卻更加努力地面紅耳赤、大聲爭論說服我,他其實是個能力欠佳、個性醜惡的大爛人,直到我難過地發現,跟他多說什麼,似乎都毫無意義。

「阿國,你不覺得這樣好累嗎?人家是三省吾身,我看你是一日三百省,能不能不要再省了,放過自己好嗎?」最後,我直接跟他投降。

「我也知道這樣很不好,但這是我從小一直最被我媽鼓勵看重的啊,那時候的我真的很高興,這是能讓我媽開心、看到她笑容的事。」阿國耗盡力氣和我爭論後,虛弱無力地說道,無意識瞥了一眼房門,那間房間床上有個昏迷不醒、瀕臨臨終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