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告白者》：我為垂死之人提供服務，實現他們最後的願望

文：比爾．埃德加（Bill Edgar）

還未入土長眠，就已吵成一團

我親眼目睹了金錢能如何毀掉一個家庭，這種事天天發生在南港學校的有錢孩子身上。在棺材告白者的工作中，我看到更奇怪的「金錢與家庭」交互作用，這兩者通常是相當令人不愉快的組合。

瑪麗住在黃金海岸的封閉式退休社區。這是個隱密又美麗的養老村，位於高級又昂貴的街坊。她那一戶就價值幾百萬澳幣。

所以，瑪麗並不是在貧困中度過最後的日子。她這輩子一直過得很好——她丈夫為「必和必拓礦業公司」工作了幾十年，在一九八○年代死於一次工傷事故。當時的礦業已經大規模工會化，所以公司確保她得到了充足的補償。雖然事故奪走了她的丈夫，但賠償金足以讓她舒適地度過餘生。

但她沒把錢花在自己身上，而是給了孩子，好讓他們安頓好生活；甚至再次抵押房子，就為了協助他們購買房產。她為孩子付出了一切，而這就是問題所在。

瑪麗的故事是個悲劇。在我看來，她是個偉大的母親，更是一位好祖母，建立了充滿愛的家庭，這就是她畢生的目標。她投入所有金錢和情感資源，為孩子創造更美好的生活，而她也做到了——這一切都得以成真。

日子原本很美好，直到她瀕臨死亡，一切為之分崩離析。

一確認她來日無多，她的孩子就開始為了爭奪財產而爆發內戰。瑪麗向來小心，已經為分配財產做好了所有適當安排。她寫好了遺囑，也向家人透露了資產將如何分配、誰將繼承什麼。但每個孩子都認為自己分得不夠多，甚至在瑪麗還活著的時候就對她的遺囑提出異議。

據說，瑪麗其中一個女兒正在跟律師合作修改遺囑，因為她覺得另一個有婚外情的女兒沒資格拿任何遺產。很自然地，這引起了手足之間的諸多恩怨。他們彼此惡鬥，甚至站在可憐的瑪麗的病床邊，把她牽扯進爭吵之中。

情況真的很糟，她還沒入土長眠，她的家人就已經做出卑鄙的表現。她這輩子付出的一切，為孩子做的一切……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只想要更多。

為了安撫孩子，瑪麗幾次試圖修改遺囑，但另一個孩子就會去找律師，爭辯說她處於精神耗弱狀態，判斷力有問題。

後來，瑪麗受夠了子女的行為，決定做出最後的報復。你們要這樣對待我？行，那就別怪我臨死前放火燒山。

所以她從醫院打電話給我——她在那裡住院，而且顯然沒辦法活著出院。她要我去她家，找出她的遺囑，予以銷毀。既然她的孩子及律師想整她，那她也不會對他們客氣。

隨著遺囑被銷毀，她的子女就必須自行爭奪，而不是隔著她的病床朝彼此開槍。待塵埃落定，瑪麗早就不在了，這也不再是她的問題。

我猜她希望的是，如果她的孩子看到自己把她逼到多麼絕望的地步，就會清醒過來，像成年人一樣坐下來冷靜對話。雖然我覺得瑪麗這個辦法的成功率不高，但我並不打算拒絕臨終之人的請求。

我採取行動前，先調查了她要我做的事是否合法。我原以為會有某種法律阻止我銷毀某人的遺囑，尤其在他們死前，但我驚訝地發現這種法律並不存在。只要我能拿出瑪麗提供的書面許可，證明她允許我進入她家，她也給我進入她家的工具，那就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

為了進入瑪麗在封閉社區的住家，我必須通過一道安全門，她也給了我密碼。找到她的住處並不難——在這個極為富裕的社區裡，她的住處相對來說是個不起眼的小單位。我意識到，她為了給孩子生活上所有的優勢，要求自己過著非常節儉的生活。

我進入她的住處後，查看了梳妝臺最下層的抽屜，她說過我會在這裡找到一個錫罐，裡面裝著許多密封的信封，每個都署名給某個親人。我留著這些東西，以便交給瑪麗。

最大的信封上寫著「我的遺囑」。我燒掉了這個信封。按照瑪麗的指示，我將它點燃，讓灰燼隨風飄散。我拍攝了整個過程，好讓瑪麗確認這個願望已經實現。

我最後一次拜訪瑪麗時，給她看了影片，還拉了張椅子到她床邊，好讓她看得更清楚。

「很好，謝謝你。」她虛弱地微笑，閉上眼睛。「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

我對她說這是我的榮幸。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瑪麗伸手過來，放在我的胳臂上。她的皮膚像縐紙一樣又軟又乾。

她示意我留下。「你走之前，能不能幫我最後一個忙？」

應她的要求，我把我的電話號碼設為私密，以免被通話對象看見，並打開擴音模式，好讓瑪麗聽到談話。我打給她的大女兒，遺囑爭奪戰中的主要參戰者。

她接聽後，我自我介紹是私家偵探，受她母親僱用。我告訴她，我已經按照瑪麗的指示銷毀了遺囑。

對方停頓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從電話那頭傳來強烈怒火。

「你竟敢做出這種事！」瑪麗的大女兒尖叫道：「你他媽的以為你是誰啊？我要叫人逮捕你，你這該死的蠢貨！你在哪？警察就在路上。老娘他媽的非宰了你不可！」

她徹底失控。我保持無動於衷。我幾乎天天都會收到來自哪個可愛人物的死亡威脅，所以不痛不癢。我也不擔心警察——在執行瑪麗的請求之前，我已經和他們再三確認過。

所以我任憑這個女人大發雷霆。她似乎不太滿意這一天的發展。

整個通話過程中，她的大女兒情緒崩潰之際，可憐的瑪麗一直抓著我的胳臂。我能感覺到她在無聲發笑、顫抖，但我永遠不會忘記她聽著女兒怒罵我時，臉上是什麼表情。她把一條小毛巾壓在臉上，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因為她的笑聲很特別），但臉上還是流下淚水。我無法想像她當時的感受。這是個怪異又令人難過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