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太平洋》導讀：英國庫克船長遠從北海來航，開啟婆娑之洋驚心動魄的一頁歷史

文：陳國棟（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婆娑之洋，驚心動魄的歷史――導讀《打造太平洋》

很多人都讀過法國年鑑學派史家費爾南．布勞岱爾（Fernand Braudel）的名著《菲利浦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大衛・伊格勒的這本《打造太平洋》，描述的時空不一樣，內容當然不一樣，不過都同樣值得閱讀。

本書的時間上限是一七六八至一七七九年，也就是詹姆士．庫克船長三度航行太平洋探險之時；下限是一八五〇年前後，也就是北美加利福尼亞爆發淘金熱之際。前者開啟了利用太平洋航運的新契機，後者則誘發大批廣東勞工踏上越洋之旅，太平洋東西兩岸人口與商品的移動就此頻繁。兩個時間點前後涵蓋了將近一個世紀，是太平洋歷史的一段重要時光。

環境史名家J．R．麥可尼爾（J. R. McNeil）曾說，從環境方面去考慮，遠比從語言、文化等因素去考慮，太平洋自為一區的特色更加明顯。因為存在著兩大要素：一是地殼板塊運動造成太平洋地質上的不穩定性，二是聖嬰（El Niño）暨南方震盪（Southern Oscillation）現象強烈影響太平洋的氣候條件。兩者都讓太平洋地區形色分明。

不過，本書的重點並不是太平洋自然環境的變遷，而是其驚心動魄的歷史。講歷史一定要講人。人類的活動創造歷史，歷史場景所在的環境改變，無可避免地影響到後續人類的未來。

太平洋地區包含三種地理型態：廣大的水域、水域中的島嶼，以及周邊的陸地。太平洋盆地總共有兩萬五千多座島嶼，當中的七千五百座位在汪洋之中的水域。水域中的島嶼長久以來都與外界隔絕，要等到航運進步到一定程度之後才幡然改變。庫克船長的探險之旅，建立起航行太平洋的必要認知；十九世紀中葉後飛剪船（clipper）與輪船的發達，則更大一步改善了載具的問題。

島嶼環境的特色是規模小、變化大，容易被改變。它們經常面臨火山爆發，以及海嘯、颶風、洪水與乾旱的威脅。然而，最嚴重的莫過於島外人群的造訪。外來造訪者帶來不同的生活內容，往往還帶進外來物種，島嶼居民與生態情況因而受到嚴重衝擊，難以招架。

不過，絕對多數的人類並不住在汪洋中的島嶼，他們住在太平洋沿岸的離島，或者周邊的陸地，甚至於距離太平洋相當遙遠的地方。這些人對太平洋的認知與利用，才是改變太平洋地區的力量來源。麥可尼爾也說過：「一四九〇年代是大西洋的關鍵年代，一七六〇年代則是太平洋的關鍵年代。」因為英國的庫克船長遠從北海來航帶來的改變，使得一切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其實，在庫克船長之前，早有歐洲船舶經過太平洋，而且也不是完全沒有影響到太平洋島嶼的環境。就說個例子吧！一六六八年西班牙耶穌會士在關島設站布道，很快就將感冒和天花傳染給當地的居民。疾病加上西班牙軍人的暴行，消滅了關島百分之九十的人口。此外，西班牙大帆船也曾將數種中南美洲植物輸入太平洋島嶼。然而，在庫克船長到臨之前，造成的改變大致還屬有限。關鍵就在於庫克船長有能力確知他身在何處――他能掌握經度，而前人只能確知緯度。由於能充分掌握經緯度，能為自己身在何處定位，在茫茫大海中航行，更加安全、更有把握，因此也就能來去自如。

航道的探索與建立，使太平洋盆地的海洋交通能夠規劃安排，結果促成了貿易的活絡，從而產生商品的需求。為了取得適合貿易的商品，先是透過掠奪打殺海獺、海豹、鯨魚等海洋動物，使得牠們的族群急速變小、生態環境遭殃；稍晚時更在特定地方採用種植園形式，從事單一作物的生產，消滅生物多樣性的存在機會。經濟活動與交通更帶來了人與人的接觸，帶來了性病以及其他傳染病，致使高比率的原住民人口死亡。外來者的現身，帶來生態的浩劫。

太平洋兩側的歷史進程各異，本書側重東部。作者所認定的東太平洋，意指通過夏威夷連結南北極的那條線以東的水域與海岸，包括島嶼在內。事實上，本書聚焦討論北太平洋的東部海岸地區。特別是一八一五年以後――之前有歐洲的拿破崙戰爭與英美之間的一八一二年戰爭――東太平洋成為貿易家萬商雲集的場域，只是主要的參與者皆為美國人，因為當時的西班牙早已式微，而英國人把心力都放在印度和澳洲，無暇東顧。

要注意的是，太平洋東岸（也就是當今美國的西岸），在一八一五年以後一段時間，都還不是美國的領土。一八四〇年後期，美國才取得現在華盛頓與奧勒岡的領地，多年之後才成州。一八四七年美墨戰爭之後，兩國分割了從西班牙手上奪來的加利福尼亞。美國用獲得的那一部分，在一八五〇年成立加州。

至於美國西北、遠在境外的阿拉斯加，則在一八六七年才由俄羅斯賣給美國，到一九五九年才正式成為美國的一個州。夏威夷正式被併入美國則要等到一八九八年，後與阿拉斯加一起在一九五九年取得州的地位。一言以蔽之，在本書敘事的時間範圍內，太平洋東岸的陸地與汪洋中的島嶼尚不是美國的領土，但是都有美國人在當地獵取資源，從事各種交易。

一七八四年美國獨立，英國不許美國船舶前往該國及其殖民地貿易。剛剛開始當家作主的美國人只好把眼光移向太平洋，尋找商品與中國貿易。他們在北美挖取粉光蔘，到夏威夷砍伐檀香木。還有，為了取得毛皮以便賣給中國人，當時偏處大西洋西岸的美國人，南下繞過南美的麥哲倫海峽，在太平洋周邊獵取海豹、海獺、海貍；更且北上到太平洋西北，然後南下加利福尼亞整理船隻、補充生活物資，曝曬毛皮，最後才前往廣州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