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中度所得陷阱的台灣經濟1990～2020》：二十年沒有一隻獨角獸，台灣為什麼錯失網際網路時代的班車？

文：陳添枝

追逐獨角獸：台灣缺少利用網際網路造反的人

近年投資界流行一個新名詞「獨角獸」，指的是上市之前估值超過十億美元的新創企業。包括創投在內的各種風險基金投資新創企業，賠錢的案子多，賺錢的案子少，在賺錢的少數案子當中，期待有一件出現超乎尋常的爆發力，就可以拉高整體投資的報酬率。這種案子如稀世珍寶，可遇不可求，因此稱為「獨角獸」。

在過去二十年間，養出最多獨角獸的國家是美國和中國，其他國家都相對稀少，而台灣沒有一隻。二十年沒有出現獨角獸，表示沒有一家新創企業有潛力引領新時代的產業風潮。因此台灣二十年來的產業結構不變，明星公司還是老面孔，明星企業家也是老面孔。

現在美國市值最高的公司，如亞馬遜、Google、Facebook，中國市值最高的公司騰訊、阿里巴巴、百度等，都是獨角獸出身，而且都是網際網路的相關企業。過去二十年各國造就的獨角獸以網路企業占最多數，只有少數的硬體企業，像生產電動車的特斯拉和生產手機的小米。

獨角獸未在台灣現身，有人說是台灣產業以硬體為主所致，但即使和台灣類似以硬體掛帥的日本、韓國，也還出現數隻獨角獸，如韓國的通訊軟體LINE，電子購物平台Coupang等。像台灣這樣獨角獸一隻難求的工業化國家頗為罕見。台灣顯然錯過網際網路創新力最旺盛的年代，沒有坐上時代的班車，陷入「悶經濟」也就不足為奇。

我們為什麼會錯失網際網路時代的班車？有人說因為台灣的前輩企業家只重視硬體、輕視軟體的關係，他們沒有意識到網路時代的到來。就像中國大獨角獸阿里巴巴的創辦人馬雲說的，舊時代的人對新時代的來臨常經歷四個階段：「看不見、看不起、看不懂、追不上。」這種說法不無道理，但獨角獸從來不是舊時代的成功企業家所創造的，而是一無所有的夢想家所創造的。

馬雲在創立阿里巴巴之前是一位英文教師，他的創業也非任何老企業家的授意或支持。若說台灣所有人都看不見網路時代的來臨，或看不起、看不懂，或者說台灣過去一個世代都沒有夢想家，我想大家不會同意。

事實上，台灣的企業家不論是事業有成的，或者正在創業的，都充分意識到網路時代的到來，並且採取因應措施。也有許多夢想家利用網路帶來的機會進行創新，可惜他們的創新未能達到「顛覆性」的等級，因此無法成就一隻獨角獸。所有的獨角獸均非善類，都對市場產生某種「顛覆性」的破壞，例如亞馬遜顛覆美國的零售業，阿里巴巴顛覆中國的零售業。

這些顛覆作用使產業推陳出新，提升整體的生產力，成為時代進步的力量。當一個新時代到來時，有些人設法去適應它，有些人則藉機推翻舊勢力。設法適應時代的乖乖牌免於被淘汰，但不會有獨角獸出現的奇蹟；利用大好的新時代造反的人才會創造奇蹟。台灣屬於前者。

台灣的企業是國際生產鏈的一環，老早就看到網際網路帶來的機會與挑戰。網際網路使資訊的傳輸快速而及時，並且打破跨國流通的障礙，使跨國生產的協調更容易、更有效率。生產鏈的旗艦廠商利用新的技術，要求代工廠的生產模式由過去的「依計畫生產」改為「依訂單生產」，也就是品牌廠接到客戶訂單以後，將訊息傳遞給代工廠，才開始生產，而且在一定時間內出貨。

例如康柏電腦推動的「九五五」原則，要求訂單確定後，九五％的產品在五天內出貨，後來甚至有「九八三」原則，令人窒息。在新生產模式下，庫存的負擔由品牌廠轉移到代工廠身上，代工廠必須協調材料和零組件供應商，在更短的時間內、更精準的提供物料到廠邊，以減少庫存的積壓。在低毛利的前提下，庫存管理是存亡關鍵，如果做不到，就失去競爭力；如果能做到，網際網路新技術的運用就變成阻絕競爭者、鞏固客戶關係的新武器。

不僅廠商反應敏捷，政府對網際網路的到來也心知肚明。經濟部技術處自一九九九年起推動「資訊業電子化計畫」，補助國內資訊產業建立以網際網路為基礎的資訊協作平台。計畫分A、B兩部份，A計畫串聯國內的代工廠和國際品牌大廠，選定IBM、康柏、惠普三家國際品牌為合作對象，建立從產品設計到採購階段的資訊流通平台。B計畫則是串連國內十五家主要代工廠和它們的供應鏈，參加的上游供應商超過一千八百家。兩個資訊平台的建立，讓台灣產業應用網際網路提供的資訊流進行供應鏈的協調生產，取得先機。

A、B計畫結束後，技術處又推動C計畫，將銀行納入供應鏈體系中，使金流與資訊流相結合，銀行可以根據生產的即時資訊，提供廠商在不同階段的融資。這個系統一方面降低銀行融資的風險，一方面提高資金流轉的速度，使廠商接單能力提高，對中小企業供應商幫助尤其大。

由此可證，台灣的廠商和政府都沒有「看不見」網際網路的到來，或者「看不起」其重要性，它們的反應快速而且積極。台灣的問題出在缺少利用網際網路造反的人，即使有，造反的成果也相當有限，未能達到翻轉江山的境地。觀諸國外，利用網路新時代造反的都不是發生在生產面，而是發生在消費面；不是發生在B2B的關係上，而是發生在B2C的關係上。

造反的人把網際網路看成生產技術的甚少，而是把它看成交易的技術，他們本來是產業的局外人，只想利用交易的新技術來顛覆原有的業者，取而代之。台灣的廠商和政府則都視網際網路為新生產技術，用之強化生產力，鞏固舊勢力，不是造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