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活著離開：吉姆・莫里森傳》：分隔已知與未知的是一扇門，是我想變成的東西

文：傑瑞・霍普金斯（Jerry Hopkins）、丹尼・蘇格曼（Danny Sugerman）

「你知道我們應該做什麼嗎？」

吉姆躺平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看。他剛剛使用的語調，朋友們都相當熟悉，粗魯的嬉笑加上含糊的嘲諷混合在一起，讓人感到困惑，不知道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現在吉姆正與就讀佛州州立大學時結交的朋友在一起，他叫山姆．基爾曼，學期才剛結束就馬上出現在洛杉磯。有的時候吉姆運用自己的聲音來包裝他惡劣的玩笑話，其他例如現在的狀況下，想提議點什麼的他，則想遮掩對於自己的懷疑，這可以替他降低相處的風險因素。

「不知道，怎麼了？」基爾曼說。

「組一個搖滾樂團。」吉姆說，還是瞪著天花板。

「靠，我已經七年沒打鼓啦……那你要做什麼？」

吉姆坐起身：「我唱歌吧。」他甚至哼起來這幾個字：「哼……要……唱歌……」

基爾曼不可置信地看著吉姆，問：「你可以唱嗎？」

吉姆嚷嚷著：「幹，不行，我不會！」

「嗯，沒關係，假設我們要組團，然後你可以負責唱——但事實上你沒辦法——那這個團體要叫什麼？」

「門樂團。已知的，未知的，分隔兩者的是一扇門，是我想變成的東西。啊，想當那扇門……」

德貝拉跟歐雷諾已經去墨西哥了，雅各還有韋納保留在加州威尼斯，吉姆考慮搬去紐約，但還是先待在西洛杉磯幾個禮拜，和基爾曼找工作，然後他也搬去了威尼斯。或許「逃跑」是個更妥當的字眼，因為在他踏出這一步前，他經歷了一場嚇死人的危機。他在七月十四號接受陸軍體檢，在兩天之後發現自己是合格體位，代表他喪失了學生緩召的資格，現在被列為合格役男了。

吉姆很快就想出了點子，他跟政府謊稱自己還在洛杉磯分校就讀，但他們必定會拆穿騙局。隔天他便去了註冊組辦公室，登記了幾門自己根本不想上的課。

威尼斯對吉姆來說是個很理想的地方，小小的藝術社群每天都吸引到許多長髮的人、翹家逃跑的人，還有藝術家。海灘被肉體蓋得滿滿，鈴鼓隨著好多台電晶體收音機傳來的樂音，歡快地打著節奏，小狗追著飛盤跑、穿牛仔褲的人盤腿坐成一圈抽著大麻，當地的菸草商店則隨意地販售迷幻藥。舊金山有海特（Haight）；洛杉磯則有威尼斯，嬉皮的時代才剛要到來。

吉姆是默默無聞的流浪漢一員，留著長髮，穿T恤跟牛仔褲。他跟雅各同住了一段時間，那棟棚屋位在一條被汙染的運河旁，後來他搬去一個空倉庫的屋頂上，沒有燈就點蠟燭，偶爾吃罐頭要加熱時，就拿出本生燈烹煮，冷了拿一條毯子蓋。他很少睡覺或吃東西，倒是熱衷於嗑好藥，當時迷幻藥風靡整個海灘聚落。他開始寫作，好似受到一把啟蒙的火炬照亮，以後再也無法這麼短時間內產出這麼多作品。

他說：「你看，搖滾樂的誕生和我的青春、我的覺醒重合。真的太讓人興奮了，可是當時我絕不會勇於幻想自己能達成這一切。我想那時的自己，是在不自覺的狀態下，確立了想做的事，並累積了膽量。我的潛意識預備好了一切，我自己反倒沒想很多，一切自己不斷地從想法蹦出來。我聽到的東西，像是一整場演唱會，有一整個樂團及演唱的聲音，還有觀眾，一大群的觀眾。我最開始寫的五、六首歌，其實都是從我腦中幻想的搖滾演唱會搬出來的，我只是把我聽到的記錄下來而已。」

雖然接下來吉姆遇到的機遇，他自己絕難預想到，但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腦海中的樂音，正渴求著解放的機會。「實際上呢，我覺得音樂、或者說是某種迴聲，先出現在我腦海，然後我再找出切合旋律的詞彙。我聽得見，但因為我沒辦法把音樂寫下來，我唯一可以記牢它的方法，只有想辦法找文字填補。我最後有好幾次只記得歌詞，卻想不起旋律。」

哈囉，我愛你
要不要跟我說你的名字？
哈囉，我愛你
讓我投入你的遊戲裡

那是一九六五年，在這個世界聽到〈哈囉，我愛你〉（Hello,I Love You）的前三年，吉姆坐在威尼斯的沙灘上，看著一個年輕高瘦的黑人女郎徐徐向他走來。

人行道潛伏在她的足下
像條狗乞求著一點甜頭
你這傻瓜是否希望她看見？
是否想要摘下那黝黑的寶石？

〈夜的盡頭〉（End of the Night）這首歌的靈感來自一本叫《長夜行》（Journey to the End of the Night）的小說，由法國作家賽林所著，他曾替納粹的意識形態辯護，同時是個堅定的悲觀主義者：「從夜的盡頭，自公路向前行……」第三首歌叫〈靈魂廚房〉（Soul Kitchen），是寫給一家叫「奧莉維亞」（Olivia's）的靈魂料理小餐館，位於威尼斯的商店街一帶，吉姆常常在那花85分美金點一大盤小排骨、豆子還有玉米麵包，或是在晚餐時點1.25美元的牛排特餐。第四首歌則是〈我的眼睛看見了你〉（My Eyes Have Seen You），內容描述了吉姆在屋頂上看見的所有電視天線：「望著電視天空下的一座城市……」。

不管這些歌的靈感來源多顯而易見，它們絕不平凡。即使是最簡單的那些歌，都有謎一般如夢似幻的轉折，可能是節奏、一行句子、或是一個意象，給予字句段落獨特的力量。比方說他在〈人是陌生的〉（People Are Strange）裡加入的一句「當你孤身一人，每張臉孔看來各有醜陋」，或是關於奧莉維亞餐廳的一段歌詞：「你的手指編織起甲肉的尖塔／述說祕密的字母／我點燃另一根香菸／學著遺忘，學著遺忘，學著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