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人生短暫》：如果有人想了解世間的一切，就叫他去讀塞內卡的著作

文：塞內卡（Seneca, c. 4 BC—65 AD）

塞內卡：作品與理念

在歷史上，羅馬哲學家塞內卡（Lucius Annaeus Seneca the Younger, 4 BC-65 AD）有三名死對頭。第一位是羅馬皇帝卡利古拉（Caligula），他認為塞內卡的作品根本是「一盤散沙」，裡面不時冒出天馬行空的內容，句子也不大連貫。不過，比塞內卡被批得更慘的大有人在，譬如荷馬、維吉爾和李維（Livy）這些大作家，他們的著作不是遭人嚴重打壓，就是被逐出公立圖書館。

塞內卡的第二位死敵則是歷史學家法比烏斯（Fabius）。法比烏斯認為，塞內卡的好辯程度超過同代人太多，最後變得為辯而辯，而且用字遣詞往往過於雕琢匠氣（對此，歷史學者塔西圖斯Tacitus倒是替塞內卡稍稍護航，認為塞內卡的風格屬於個人創作自由，反映出當時的語言趣味）。法比烏斯還批評塞內卡的哲學思想有欠深刻，不過他也承認，塞內卡好學不倦，是個有智慧、飽讀詩書的點子王，而且塞內卡嫉惡如仇，雖然好為人師卻和藹可親，想了解塞內卡的道德觀，可以多參閱他的著作。

法比烏斯又認為，塞內卡的論述看似睿智有理，但其實是因為他名聲太響亮，讀者才會留下這樣的印象；其實，塞內卡習慣想到什麼寫什麼，所以法比烏斯建議，讀者應該細讀塞內卡的著作，找出裡頭經過慎思的段落。他認為，塞內卡有許多令人贊同、嘆服的優點，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塞內卡也會有失策的時候。

塞內卡的第三個死對頭是羅馬作家阿格流斯（Agellius）。阿格流斯對塞內卡的寫作風格非常有意見，因為文章中常有刻意吸引讀者的重複內容，但是，阿格流斯也讚賞塞內卡各種中肯的建言，以及對神祉的虔敬。

在塞內卡的支持者這方，作家科魯梅拉（Columela）認為塞內卡是位「博學多識的智者」；老普利尼（Pliny）稱呼他為「博學之王」；塔西圖斯表示，塞內卡是位「有智慧的王儲之師」；歷史學家狄奧（Dio）則認為，塞內卡是「同代人中最偉大的人」。

針對塞內卡流傳至今的作品，這裡就不多提了；至於已經佚失的部分，我們也只能參閱其他作家的著作，找出用來致敬塞內卡的引文，而且，將這些引文納入塞內卡作品集實屬合情合理。

塞內卡被放逐之後，似乎曾寫下一些詩作。關於這點，他的個人自述多少透露了一些端倪，倒是塔西圖斯直接闡明了原委：「塞內卡發現尼祿嗜讀詩，便開始作詩取悅皇帝，卻讓自己成了眾矢之的。」

聖傑洛姆（St. Jerome）曾引用過塞內卡的婚姻觀；拉克坦提烏斯（Lactantius）著重探討塞內卡的生平及他的著作《論道德》（Moralities）；聖奧古斯丁（St. Augustine）則引用了塞內卡《論迷信》中的某些段落；有人也引述過塞內卡的《論勸誡》（Exhortations）。法比烏斯曾經提及《對話錄》（Dialogues）的內容。另外，塞內卡本人曾表示，自己年輕時曾寫過關於地震的文章，不過，就他和使徒保羅的書信往來內容研判，所謂的地震文章似乎並非事實。

以上塞內卡著作的某些段落看似佚失，實際上卻藉著其他名家著作流傳下來了。不過，這些名家顯然漏失了不少精彩段落，因為最後傳世的部分真的太少了。

三世紀的基督教學者拉克坦提烏斯（Lactantius）認為，在所有斯多噶主義者當中，塞內卡的觀點最為犀利，而且他對神的虔敬簡直無與倫比！譬如說，塞內卡曾談過「非自然死亡」這件事：「你還不明白上蒼多有威嚴嗎？這位至高無上的主宰者統管天地，也宰制著你信奉的眾神；這些神明具備的神力，都是那位至高的神所賜予的。」另外，他在《論勸誡》當中也說：「神創造宇宙時也訂定了運作規律，供大自然及世間遵循；其實，神就是一切的化身，只是祂找了一批手下代勞而已。」塞內卡雖然不是基督教徒，卻跟我們一樣老是把神掛在嘴邊！

拉克坦提烏斯還說，塞內卡在《論勸誡》中也展現出他犀利的一面。塞內卡表示：「我們都信錯了；我們應該要仰望這股力量，因為一切美善的事，一切的恩惠，全是託祂的福。」

在《論道德》當中，塞內卡再次表示：「人們凝望、跪拜、敬愛神的偶像，卻從不對偶像獻出祭禮或牲禮；人們敬重神的偶像，卻對製作偶像的工匠不屑一顧。」

拉克坦提烏斯又提到，塞內卡在《論勸誡》中表示：「大多數哲學家最擅長的就是謾罵；談起人的貪念、色慾、野心，這些哲學家就會變得尖酸刻薄，好像他們的工作就是大呼小叫。他們讓我想到，藥局裡有些藥罐裝著毒藥，標籤上卻寫著『解藥』。」

拉克坦提烏斯還說：「如果有人想了解世間的一切，就叫他去讀塞內卡的著作。對於世間種種惡行與禮節，塞內卡不但做了生動的描述，也給出極為犀利的批判。」

拉克坦提烏斯更表示，塞內卡在《道德哲學》一書中提到：「能夠直面死亡、無所驚懼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這種人之所以偉大，並不是因為他英姿煥發、威嚴逼人，而是即使被縛於輪上遭人車裂，或是喉嚨被灌入熔鉛，他都會視痛楚如無物，只在乎自己能否繼續忍耐，維護尊嚴。」

拉克坦提烏斯說，但願沒有人會因為四下無人，就認為秉持惡念才是安全之道，因為神是全知的，萬事都逃不過祂的法眼。在《論勸誡》最後，塞內卡寫下了一句令人嘆服的結論：「神是一股偉大、玄妙的力量（我無法一窺其實相），我們為了神而活，也必須對祂敞開心胸。但是，若我們只對神敞開心胸，卻不以良知待人，這豈有實益可言？」試問，相較於非基督徒的塞內卡，哪個基督徒能說出比他更精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