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這棵參天巨木的發展(中):《鹽鐵論》反映漢代儒家偏向「灌木」型態,分枝多而繁雜

儒家這棵參天巨木的發展(中):《鹽鐵論》反映漢代儒家偏向「灌木」型態,分枝多而繁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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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漢代時期的儒教雖是正教,但其主幹並不明顯,而是偏向「灌木」型態,分枝多而繁雜,甚至連漢武帝也是表面尊儒,卻偷渡了「法家」和「管家」的思想,而桑弘羊想要延續的正是這種「強國」路線。

文:蓮子水共同體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白居易曾經在這首成名詩中,很傳神地描繪了一年生草本植物短暫的生命週期與強盛的繁衍力。但是,後來一度成為台灣歌壇在民歌時期所歌頌對象的「小草」展現出的卻是另一種形象。

只是,若以朱熹「格物致知」的精神來聽這首歌的話,就可以發現歌詞當中對小草的「立志要長高」其實是有點小問題的,因為,大體來說,「小草」的奮鬥精神應該是如白居易所說的,表現在「即使生命短暫、環境惡劣、地力不足,卻依舊奮力開疆闢土,求取新的生存空間」才對。固然,有些多年生草本植物也會努力向上長,但如果木質化不夠,最後終究還是會因為樹型無法維持所以長不高。

這番分析多少也透露了「草」和「木」不同的生存謀略。

野草的主要目標是擴大領土,而樹木的策略是往上發展,好讓負責行光合作用的葉子能夠捕捉到光子。也就是說,大多數的樹,在樹林中仍舊要與其他的樹進行生存鏡爭,所以不斷向上爭取生存空間。即使是荒野中的樹,不需要與其他的樹競爭,但為了維持生命,扔需要開枝散葉,好讓更多的葉子有辦法捕捉到光子。

作為一棵在「漢帝國」中慢慢茁壯的樹,「儒教」儘管在武帝時受到皇家的重視與保護,卻似乎還是不免因為在「開枝散葉」的過程中,面臨許多源自「戰國時代」的其他思想宗派的干擾。

西漢時期的《鹽鐵論》提供我們的正是這些不同思維的交錯激盪。

首先,從這場大辯論的發生背景看起 :

當時主政的大臣是大司馬霍光,其以落實漢武帝晚年的「輪台罪己詔」為由,除了希望開放官營事業讓民間經營外,也希望節省政府開支,輕徭薄役,以回復民間經濟在「文景之治」的榮景。然而,身為武帝托孤大臣之一的霍光儘管有漢武帝的詔書撐腰,但因為武帝在位期間,為了籌措軍費,除了讓官員和商人徹底合流外,也讓政府官員人數因此大為膨漲,想要讓官員從商業活動中退出,談何容易?

面對這種情勢,霍光於是找了善於文辭的儒生來替他幫腔,而這些人也就是《鹽鐵論》中被稱為「賢良」、「文學」的辯士。

既然這是一場辯論,所以自然有正方、反方——其中,來自民間的賢良、文學竭力反對繼續武帝時代的鹽鐵專買,所以可被歸為反方,而正方的主要代表就是當時主管財經的桑弘羊。桑弘羊其實也是武帝的托孤大臣,因此《鹽鐵論》雖然發生在宣帝之時,但其實也可視為武帝老臣們之間的路線之爭。

接下來,讓我們試著從恆寬寫下的會議紀錄,也就是《鹽鐵論》中,找出這場路線之爭牽涉的議題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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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這場辯論的主軸是一場「官民之爭」,所以賢良文學強調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所以希望可以廢除鹽鐵專賣,抑制官營事業,而主掌國家財政的官員則主張「國富」必須優於「民強」,國家財政要健全,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如果民強國弱,國家就無法管束人民,最後將「眾邪群聚」。

由此觀之,這場「鹽鐵論戰」應該可以算是中原帝國經濟史上最有「共和」理想的一個章節,「官方巨賈」和「民間賢良」彼此爭鋒相對,試圖為自己的立場尋找正當性,只可惜缺乏居中協調的角色,所以未能有具體的結論。

這場辯論既然出現了某種「共和」精神,自有許多現代(經濟)史家會想從不同方向解讀。但是,如果我們承繼前文,將宋代以後的儒家文化,視為一個主幹明顯的「喬木」的話,那麼,我們可以看到,在《鹽鐵論》這場大辯論中,不論是「官方」或「民間」,其實都帶有很強的「本位主義」,立場堅定、不肯讓步。這點不太像宋代以後的儒士風格,倒是很有「戰國時代」的「楊朱學派」的作風。

兩派的不同其實也在「治國的方針」上表現出來。雖然這時候的儒家應該是「正教」,但正方代表想走的顯然是「管家」還有「法家」的路線,而反方代表希望走的路線卻有「道家」、「農家」、甚至「墨家」的色彩。可以說,「官方代表」想走的是「大政府」的路線,有一個強而有力的中央政府掌管國家的一切,而「民間代表」卻認為「任己者事廢而無功」,政府不要什麼都要管,這樣最後一定會一事無成。

如果對照宋朝「強幹弱枝」的政策,我們可以說,《鹽鐵論》中「民間代表」認為,政府既然很多事都沒做好,那就「治大者不可以煩,煩則亂 ; 治小者不可以怠,怠則廢」——要試著把握重點,處理大事不要弄得過於複雜,以免出現錯誤;處理小事不要鬆懈,以避免施政無所進展。

當然,這些批評官員「施政不力」的怨言到後來似乎越來越多,所以,後來,連霍光也受不了。這場「鹽鐵聽證會」最後也就像大多「民主辯論」一樣,雖然雙方言詞犀利,但始終沒有交集,而且最後還有「人身攻擊」的傾向。

另外,作為一個會議記錄,除了文辭中出現太多金句外,內容也實在太過詳盡了,所以,也有人懷疑這當中有很多論述是作者虛構的。不過,就算是如此,熟悉後世「正統」儒者形象的讀者,在讀到《鹽鐵論》的「民間代表」的表現,想必多會驚嘆漢代時的「鄙儒」(桑弘羊的用語)面對「大儒」時毫不退縮的勇氣,可見當時的民間儒者還是保留了先秦時期「不畏強權」的論政特色。

看起來,漢代時期的儒教雖是正教,但其主幹並不明顯,而是偏向「灌木」型態,分枝多而繁雜,甚至連漢武帝也是表面尊儒,卻偷渡了「法家」和「管家」的思想,而桑弘羊想要延續的正是這種「強國」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