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自大卻換來更多權力，普亭拉攏習近平打造對專制者更為安全的世界

文：長平（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俄羅斯在烏克蘭布查鎮（Bucha）殘殺平民的暴行震驚世界。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再次稱普亭（Vladimir Putin）是一名「戰爭罪犯」。歐盟執委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表示，歐盟已準備好派遣調查人員調查可能的戰爭罪行。歐洲多個國家開始驅逐俄羅斯外交官。

普亭本人會因為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犯下的暴行受到懲罰嗎？

大概會有很多人認為，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普亭已經受到懲罰。他們羅列這些「懲罰」說：俄羅斯軍隊的無能與殘暴，已經讓普亭作為最高統帥顏面盡失；西方國家的制裁讓俄羅斯經濟嚴重受損，普亭一定心痛不已；戰爭失利和經濟受損，讓他在國內的權力寶座岌岌可危；在國際上，他淪為沒有人敢合作的孤家寡人。

同樣的問題，也可以用來考察中國的情況。從戰爭開始之前，中國就毫不動搖地站在侵略者俄羅斯一邊。甚至在布查慘案曝光之後，中國駐聯合國大使張軍以「任何指控都應基於事實」的說詞，來支持俄羅斯稱屠殺現場出自烏克蘭人「策劃」的無恥狡辯——全然不顧這是對日本極右翼否認南京大屠殺話術的「抄作業」。在此之前，美國和歐盟已多次警告中國，稱其支持俄羅斯可能會造成嚴重後果，比如一併受到制裁。

同樣也有輿論認為，中國已經嘗到了苦果，至少是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比如《紐約時報》知名專欄作家佛里曼（Thomas Friedman）說：「習近平則似乎動彈不得，搞不明白該玩什麼遊戲，因為他內心想要對抗西方，但頭腦卻告訴他承受不起這麼做的後果。」

「目標是打造一個對專制者更為安全的世界」

我在過去的專欄評論中強調，中國領導人不是沒有理性的瘋子。他們高度務實、精心算計，而且屢有斬獲。問題的關鍵在於，專制者算計的是政權的穩定，而非國家和人民的利益。

有記者給我發來了包括佛里曼的這段話在內的一些材料，指出最新解密情報顯示，普亭被其顧問所誤導。該情報說，他被應聲蟲包圍，他們都害怕告訴普亭真相。記者問我，同樣的情形是否也發生在了習近平身上？

這些輿論認為，獨裁者總是因為自己的專橫跋扈而自食苦果，甚至已經苦不堪言，寢食難安。似乎即便沒有更多的懲罰，他們也已經遭到了報應。這是一種善良的想像，但是我對此深表懷疑。

曾經擔任CNN莫斯科分社社長的歐康納（Eileen O'Connor）在《紐約時報》發表文章說：「在一個權力幾乎就是一切的國家，制裁和失去財富本身不會改變這種根本的互動。」她引述俄羅斯寡頭弗里德曼（Mikhail Fridman）接受彭博社採訪時的話說：如果歐盟認為他可以告訴普亭停止戰爭，這意味著西方領導人「一點兒也不瞭解俄羅斯如何運轉」。也就是說，跟手中的權力相比，普亭並不會為俄羅斯經濟受損而痛心疾首。

很多人似乎忘了，三年前川普（Donald Trump）對中國發動貿易戰的時候，他們認為中共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我在評論中指出，中美貿易戰所涉關稅佔中國財政收入的比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且，對於維護中共統治，以及習近平本人要實現長期掌權而言，市場並非越開放越好。「國進民退」顯然對經濟發展不利，但是對於統治者控制社會有利，因此是一個早已經開始的政治進程。

諷刺的是，兩年之後，中共自己對私營企業大動拳腳，導致的經濟損失遠遠超過中美貿易戰。與此同時，習近平的權力得到進一步鞏固，幾乎無人可以挑戰。

我注意到歐洲輿論開始意識到這個事實。瑞士《新蘇黎世報》的一篇文章指出：「中國和俄羅斯肩並肩，並非因為看重後者的礦產資源，而是像曾任瑞銀集團首席經濟師的中國問題專家馬格努斯（George Magnus）所言：『目標是打造一個對專制者更為安全的世界。』」

世界總是健忘，但烏克蘭人會放過普亭嗎？

我回覆前述記者的問題說，如果我們稍微放長遠一點來看，專制者一直都在被誤導（被自己的幻想或者周圍人的諂媚），他們的國家一直都在因此被削弱。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專制者個人遭到了懲罰。甚至可能相反，根據「民弱國強、民強國弱」的專制理性，他們的權力會因此更加鞏固。例如，毛澤東在北韓戰爭中用幾十萬中國人的生命，換來了自己在東亞事務的發言權；「文革」讓中國社會幾近崩潰，但是毛澤東本人的權力登峰造極。

如果說愚蠢自大必然沒有好結果，普亭從2014年侵吞克里米亞就應該受到懲罰。事實上，他的權力越來越大。

目前看不出任何跡象，國際法庭會對普亭進行審判。甚至中俄兩國仍然穩穩佔據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五分之二的席位，而這個機構竟然還在道貌岸然地開會維護世界和平。

另一個雙手沾滿平民鮮血的專制政權領導人是八九學運的鎮壓者鄧小平。普亭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也可以下令「六四」屠殺的鄧小平作為榜樣，將權力交給自己能完全操控的「改革派」。同樣地，西方國家可能會將制裁替換成掌聲，以為歷史迎來再一次「終結」。直到幾年之後，才會發現迎來的是一個新版的「普亭」。

唯一麻煩的是，這一次，烏克蘭人會放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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