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只要再貼上一枚郵票》:候鳥遷徙的壯闊飛行,本質似乎被不當扭曲了

《接著,只要再貼上一枚郵票》:候鳥遷徙的壯闊飛行,本質似乎被不當扭曲了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如果我是那候鳥群中的一隻,又或者,如果妳是那候鳥群中的一隻,我們就能把語言承載不完的思想送到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一片綠地上吧。無法回頭的鳥兒們飛向幻夢中的極地,只能不斷啼叫著「ㄍㄜˋㄊㄚˇㄊㄞˊ、ㄍㄜˋㄊㄚˇㄊㄞˊ」,持續送出虛弱的信標。

候鳥的飛行航線不但是一種依靠本能力量,更是透過親鳥傳承給幼雛,代代傳承了幾千年下來的學習成果。即便地表遭到了人為破壞,景觀已經改變,候鳥依然能夠正確無誤的沿著既有路線飛翔,原因就在於牠們擁有某種既定不動的指標。

有一種候鳥會在移動時橫渡內海,但是牠們的飛行路徑如果從飛行距離與地理條件來考量的話,並不是一條合理的路徑。因為如果要保留體力,牠們應當要選擇水面飛行距離較短的海峽通過,可是牠們卻刻意從完全沒有降落地點可以休息的內海筆直飛過,而沒有選擇最短路徑。

為什麼會嘗試那麼魯莽的作法呢?鳥類學家覺得很難理解,於是試著將牠們的路徑對照了以考古學與地理學成果為基礎的地圖之後發現,原本以為牠們是冒著生命危險飛行的那條路線,其實在遠古時候,是最為安全的路徑。

如今的大海在太古時代是片淺灘,到處有岩石可以讓野雁暫時收起羽翼休息,只是後來大自然的巨大力量改變了地形與大海的形貌。那批在雕塑家帶領下飛翔的野雁,後來便隨著季節變換,沿著看不見指標的天空路徑繼續移動往返,而雕塑家的創想與實驗成果,也於是與企圖拯救候鳥生存危機的學者們的夢想結合在了一起。

因為候鳥在遷徙途中的休息地環境已經隨著濫捕與極度氣候變化而惡化,繼續沿著相同路徑往返已使候鳥陷入了生命危機,可是候鳥並沒有辦法自行改變原初傳承下來的飛行路徑,只能捨命繼續守護那老早已不存在的原始路線。

這從某種層次上來說,也可以說是回溯到最原初飛翔過那段路線的時間點,是一種回溯進化的過程,而在百般曲折之後,那位雕塑家不僅改變了加拿大野雁的飛行路徑,甚且成功帶領牠們飛到了安全過冬的地點。這一連串發展,在雕塑家的企劃下化為了影像,後來又過了幾年也被拍成了電影。

我當時看完了這樣一個尺度如此廣瀚的節目後,整個人都呆掉了,一邊被這樣一種奇蹟所打動——打造出一艘可以翱翔於青空中獨屬於自己的船,攜領鳥類共同漫舞,朝向相同方向前進——一邊也感受到其中彷彿有什麼人類過於本位主義的負面成面在內。

我不由得覺得,候鳥遷徙這樣一種行為中所具有的某種無謀又魯莽、就算力竭而死也要拍動自己的雙翅直至最後一刻的壯闊飛行的本質似乎被不當扭曲了。

這種學術性的嘗試,與說「嘿,小鳥要飛出來囉!」的那種早時相機拍照時用來促使時光在暫時停止的同時也繼續朝向未來前進的手法,所暗示的是完全相反的路徑。這不像是船舶氣象預報在報導各塔台周邊情況時那樣,只要事先決定好路線與距離,再來確認過氣候條件後就能抵達目的地那麼單純。我想我在心底,某方面是狠著心腸,認同鳥類一去不返、不知消失至何處的悲劇性。

話說回來,什麼事情只要一經過妳那同時以溫柔與殘酷為表裡的心內濾網一濾過,倏然就輪廓鮮明了起來呢。我不時覺得,我之所以會長時陷入茫然自失的困境裡頭,起因就在於我與妳這樣的人分離了。妳能從本應沒有什麼的地方採擷出一些什麼,附著在原本什麼也感受不到的第三者身上。

妳的聲音、妳的文字,彷彿逐漸縹渺淡去,但想來是我自己的感知能力劣化了吧?我若消失,妳亦滅沒。我若不存在,想著我的妳亦不復存在。又或者——雖然有點僭越——在生與死的兩頭架起了橋樑的妳,此刻是否稍微衰弱了一些呢?有沒有什麼我能做的?我是如此不安,惶惶然無措,心頭上像有什麼在騷動著一般。

那時候那氣若如絲彷彿是從紙筒電話所傳出來的「ㄍㄜˋㄊㄚˇㄊㄞˊ、ㄍㄜˋㄊㄚˇㄊㄞˊ」的聲音,若是由「未來的妳」所發出來的,那麼我們往後人生很多事情都可以理解了。我在那之前,有好幾次都想讓妳聽聽那廣播卻又猶豫不決的心情也就可以說得通了。

我大概是在害怕吧。害怕確認我倆之間的距離。電波會將隔閡溶進大氣之中,讓人忘卻兩地相隔的事實,而妳作為一個媒介者的力量要想盡情發揮得毫無遺憾,無論如何,必須要有距離的存在。要想重新製造距離,就必須讓那塔台的聲音擺擺盪盪搖搖顫顫、讓自己拚命與那不時斷訊般摻雜著雜音難以聽聞的聲音同步。

然而要與就近在身旁的妳保持距離,那是如何殘酷的一件事啊。要確認往返於妳我之間的候鳥遷徙的軌跡,等同於必須要承認雙方之間有一個點是一直偏離了原本的場所的、必須認可那矛盾的狀態。結束,再見。那無比孤寂的聲音哪,是來自無法抵達的異星球所傳來的信息。

我之所以會對人類插手鳥類依靠本能踏上的遷徙路徑做出指示這樣的作法抱持一絲疑慮,也跟這有關。說起我們這島國常見的候鳥,便是從北方來,又回到北方去的那鳥兒,牠們到底為什麼要冒生命危險飛向極寒之境呢?

國中的理科課程上,告訴我們地球的自轉軸朝著公轉軌道平面的垂直方向傾斜了二十三點四度,也就是說,相對於地球一年內環繞太陽轉動的公轉軌道平面來看的話,便是九十度減掉二十三點四度,等於六十六點六度。這個偶然的轉軸傾斜,讓地球得以出現繁麗的四季變化。

某位生於北方的詩人曾有過這麼一種發想,毫無科學與學術根據,就純然只是出於一種詩性的直覺。他在不斷推敲詩的根源究竟源起何處時,提出了一項彷彿詩般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假設。

他——詩人吉田一穗這麼說——候鳥之所以北返,是因為那是牠們飛往盡頭的重生。被覆蓋於永久凍土與冰雪的寒冷海洋底下,長眠著先前我也提過的淺灘等等的盎然綠地,而候鳥們所飛返的,便是牠們祖先代代流傳下來的一處幻夢溫暖之境。如果我們考慮到從前地球與公轉面的垂直方向傾斜了三十度,一切便說得通了,候鳥是飛往從那角度算出來的極地,詩人這麼說。